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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俞宛秋向她们郑重承诺。自从来到这异世界,就跟她们几个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为亲人。这个世界女人的地位本就低,奴仆出身的女子,即使她肯放她们自由,也很难过上幸福的日子,还不如跟着她,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
看她们几个乐,越发愁坏了兰姨,起身发狠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让姑娘出去见见客人。”
“别去!”俞宛秋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衣袖,见她想挣脱,只得拿出主子的派头喝道:“不准你去丢人现眼!”
兰姨嗫嚅着:“这哪里是丢人现眼嘛,她们以前也见过太太的,姑娘是故人之女,她们即使看在太太的面上,也会怜惜姑娘的。”
俞宛秋让茗香去泡茶,自己握住兰姨的手让她坐下,方用和缓的语调说:“这些世家大族,讲的是门当户对,别说太太不在了,就算她今日还在,那又如何?我终究只是个四品知府家的庶女,在你们眼里是主子,可安南王府是皇族,就是正正经经的沈家小姐嫁过去都算是高攀了,何况是我。以前的那些来客也一样,沈府的贵客,哪个不是来自高门大户,最是眼界高的,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巴巴地赶着去攀亲认戚,人家当面不说,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呢。妈妈你平时何其谨慎,连茗香她们提一句‘许亲’都要骂的,怎么自己反倒想不开了。”
兰姨见姑娘说得诚恳,言辞之间既有隐隐的感伤,又带着几分傲岸孤高,不觉又怜又愧,簌簌滴下泪来,反握住俞宛秋的手说:“姑娘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世人眼光短浅,只知道计较门第高低、嫡出庶出,做媒的不问人品如何,一听庶出,先给你一棍子打死。我就是不信这个邪,才想让姑娘出去见见客,让她们看看我家姑娘长什么样子,沈家那几个根本没得比。”
俞宛秋轻叹:“若只论相貌,外面多少花魁厅首,还不用麻烦娶回家,随时取用。”
兰姨瞪大眼睛,自家姑娘突然冒出这么粗俗的言论,把她给唬住了,半晌才悻悻地说:“姑娘是多尊贵的人,那些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俞宛秋没有回话,怕吓坏了乳母,因为她很想告诉乳母,自己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这魂魄的主人是一个年过三十仍未出嫁的剩女,毫无家世和魅力可言。
俞宛秋更想告诉她,若抛开面子和身份,男人其实更乐意跟花魁厮混,而不是循规蹈矩的所谓千金小姐。
好说歹说总算让兰姨打消了向客人推销自家小姐的念头,俞宛秋带着几个丫环来到屋外,开始侍弄那些花花草草。
第三章 静斋家塾
俞宛秋住的园子着落在沈府后园的西北角,原来也是给沈家的一个远亲住的。那人论排行是沈鹏的族叔,是个穷困潦倒的孤老,沈鹏把他接进府里养老,亲笔题其居为“安乐院”。
此举为他赢得了一片赞誉声,说他“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每想到这句话,俞宛秋就联想到自己,沈府把她安置在这里,是不是正为了凑齐那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一来,这份敬老爱幼的义举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那位族叔进府没多久就死了,咽气地点就是现在这座洒满阳光的庭园。一个孤独的老人,每天搬把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某一日从早晒到晚,待路过的下人觉得不对劲进来查看时,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老人死后,园子荒了一年多,直到俞宛秋进府,才重新拾掇出来。
俞宛秋搬进园子一段时间才从仆人口中听到此事,兰姨气得要去找沈府当家的二太太,被俞宛秋死命拉住,细声劝道:“我们嫌死过人的屋子晦气,人家还嫌我们晦气呢,我可是才葬了爹娘就投奔来的。”
一句话说得兰姨心酸不已,抱着俞宛秋哭了一场。虽然心里依旧有疙瘩,想到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勉强压下不快,从此主仆六人就在这个偏僻的小院落里安顿了下来。
对园子里住过谁,俞宛秋没什么意见;但对园名,她可是大大地有意见。安乐院,在她所来自的那个时空,可是养老院的别名。安乐二字并非不好,只是她这新身体芳龄才八岁,就住安乐院?想想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强支病体,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字:“山水园”,字体是潇洒灵动的行草,笔端虽有些发飘,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难得的好字了。
做何小慧的时候,她的生活单调得难以想象。虽然供职于广告部门,但她是幕后文案,一应抛头露面的事宜自有交际花似的美女经理负责,她每天两点一线,出门就上班,下班就回家。苦恋的人儿,总想借助什么来忘记爱而不得的痛苦,于是她练上了书法,从二十岁练到三十岁——二十岁时明星总裁作为成功校友去她所在的大学演讲,她好死不死跑去凑热闹,从此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青春在一页页墨迹中流逝,她也着实练出了一笔好字,各种字体得心应手。她并非书法迷,练字纯为练心,着重的是“练”,而不是“字”,所以对各种字体无爱无憎,一视同仁。十年下来,倒成了书法上的“全才”,写什么都像那么回事。
穿越到异世后,她最感到庆幸的是,没有文字障碍,虽然由简体而繁体,但总算不是外星文啊,人要学会知足才对。最初那段病弱幽闭与药为伍的日子,只要能起床,她必读书写字,最先写出的,就是“山水园”。
沈鹤作为俞宛秋嫡母临终托孤的对象,妹妹新丧未久时还是亲临后院关照过几次的。某日探望甥女,发现月亮门上新贴的园名,一时好奇请甥女释意,病恹恹的女孩由侍女搀扶着给他行礼,面色苍白娇喘微微,但眼里的淡静从容叫他吃惊,不急不徐地告诉他:“这是宛秋对自己的期许。”
“哦,说来听听。”
“宛秋希望自己长大后,如水般温柔宽容,如山般坚毅沉定,故名山水园。”
沈鹤没料到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番话,倒楞了一下,随即夸赞道:“不错不错,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二舅这就去跟静斋的佟夫子说,我给他找了个好弟子,等你身体养好些,二舅亲自送你过去。”
俞宛秋一病两年,等到身体转好,沈鹤早忘了这码事。作为管理沈府内务的当家人,他比以前当官的时候还忙,哪里会记得两年前跟一个孩子说的话。兰姨要去找二太太,也就是沈鹤的妻子刘氏关说,也被俞宛秋拦住了。
其实在病中的时候,她就把静斋家学里教导女孩子的教材和内容都打听清楚了,尽是《女训》、《女诫》之类以奴化女子为目的东西,她才不想学呢。至于诗词歌赋,也没必要专门去书塾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念,完全可以自学,她在那个世界可是读了十几年的书,虽然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古文功底并不差。
她不想当学生,静斋的佟夫子却稀罕死了这个编外弟子。
这对不是师徒的师徒结缘于静斋的藏书室文澜阁。话说俞宛秋病好能走动后,听说了这个风水宝地,循迹而去,却遭遇铁将军把门,于是找到佟夫子商借。
东家沈府的藏书,佟夫子只是西席兼任的管理员,自然不会轻易借给不熟悉的人。俞宛秋就提议把她反锁在里面,她保证只看不拿,若有损坏照价赔偿。佟夫子见小女孩情辞恳切,又长得粉嫩嫩的实在娇俏可爱,一时软了心肠,开锁陪她进去,也存了几分好奇,想看她到底要找什么书。结果,读者和管理员交谈起来,而且越谈越投机,走的时候,佟夫子亲自抱了一摞书送宛秋出门。
从这以后,佟夫子数次想把俞宛秋延揽入门墙,跟沈家的几个小姐排排坐,俞宛秋总以“体弱不堪久坐”为辞,气得佟夫子敲她爆栗子:“不堪久坐?上次给你的那本《九州志异》,你熬通宵一夜就看完了。”
俞宛秋涎皮涎脸地说:“那是躺在床上看的,夫子若允许我在课堂上放张美人榻,我不介意入学的。”
佟夫子听得青筋直跳:“如此顽劣,哪像个女孩子!”
怨归怨,骂归骂,每有新书到手,第一个想到了还是那个不是弟子的弟子。
据佟先生说,文澜阁中的藏书将近一万册,是京城比较知名的私家藏书楼之一。几年间,俞宛秋把文澜阁里感兴趣的书差不多都看了个遍,连泛读带精读,总有好几百册吧。多亏了有这些书,让她的日子不至于太过无聊,也对她了解所身处的这个时空提供了莫大的帮助。要不然,长期幽闭一隅,与世隔绝,不成傻子也成文盲了。
第四章 书馆偶遇
兰姨到底不死心,觉得别人不见犹可,安南王府的太妃和王妃那是一定要见的。
在南边的时候,她曾不只一次听人描述过安南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