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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哪里。信口瞎掰的。”她抬手拭汗,心中暗暗叫苦,倏听白玉堂道,“咦,亭子里头的是不?”
“哪?在哪?”潘盼来了精神,搭个凉蓬眺去,湖心亭狗影绰约,那肥壮的身躯,不是念竹还会是谁?“白五爷,公孙大人,小的先行一步。”她拱手打个告退,沿廊桥追了过去。
“还真能躲。这地头都快比我熟了。”潘盼气喘吁吁赶到,一手叉腰,一手撩起袖子扇凉,“念竹,跟我回去。”
松狮岿然不动。
刹那间,潘盼念起小狗的好来,体型袖珍些,这一拎便走了,偏摊个重磅的,心有余力不足吖……她耐住性子蹲下,摩挲着狗毛哄劝道:“乖哈,回家吃饭,你不饿我还饿呢。”
头顶传来一声轻嗤:“都这时候了,折腾得还没吃上饭?”
她垂头丧气应声:“嗯,小的愚笨,让五爷笑话了。”
白玉堂一把将她挽起:“走罢,我请。”
潘盼心旌神摇,这白美人素来冷艳,此刻迎风一笑,正好比融冰化雪,一时间,春回大地,馨香满园……怎不叫人浮想连翩?呆怔半晌,傻傻问道:“我那念竹呢?”
白玉堂大度挥手:“一齐捎上便是。”
与美人约会吃饭……捎带一只大狗?多煞风景呐……她回过神道:“似乎……不太妥当?”偷觑白五脸色,春分直转霜降,唬得连连应允,“但凭五爷安排,安排!”
锦毛鼠是个有钱的主,并且是绝不吝啬的那种。到了同庆楼,二两银子一道的招牌菜,张口便要了三个,又点了好些冷热炖炒,没多会儿,菜走齐了,呼啦啦直铺了一大桌子。潘盼攥双筷子,轻磕着碗沿叨咕:“胭脂鲤二两、葱爆海参二两、凤凰蒸燕二两、肴肉一两、烩时鲜七十文……”
白玉堂见她神神叨叨的,俊眉一挑,略显不满道:“你做过和尚怎地?吃饭之前还要念上一段。”
“啊?”她心不在焉应着,加到最后一道菜,爆出一声惊呼,“娘咧!九两八钱!”
白玉堂正含了口茶在嘴里,被她这么一嚷嚷,“噗哧”一声,全喷了出去。邻桌的听见热燥,纷纷往这旮旯行注目礼。跑堂的应声而到:“二位客官,可是有甚么要吩咐小的?”
白玉堂华氅之上溅了好些水渍,行止颇有些狼狈,现于人前,更觉懊恼,强抑怒气道:“再给爷上一壶女贞陈绍。”
“好咧!”小二唱了个喏,端酒去了。潘盼明白自个儿就是那罪魁祸首,一时的不淡定又害美人破费酒钱,女贞陈绍……名字听上去怪雅的,少不得又要两把两罢?她趴在桌边,低头抚弄松狮,却是不敢再看白玉堂脸色了。
“酒来了,二位客官慢用。”
潘盼闻声,讪笑着支起脑袋,见着原先一空杯已满上了热腾腾的黄酒,黄中带青,青中透亮,端的是醇香四溢。先紧吃还是先紧喝呢?她嗫嚅着不知从何下口,只听白玉堂道:“小潘,今儿白某单请你吃饭,甭爷长爷短的拘束。”说着,举杯向她致意,“来,先干上一杯。”
“谢,谢白五……员外。”她绞尽脑汁想出个代词儿,一扬脖跟着饮尽了。
“吃菜。”
“嗯,嗯。”等你这句很久了……某人咽着口水开始拖招牌菜。
“智兄他们可是平安回江南了?”冷不丁白玉堂问道。
“噢,应该是罢。”她止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白玉堂点点头,指节轻扣桌面,低声道:“这么着,艾虎贤侄也快到了。”
“唔?”潘盼塞了一嘴蛋末,含糊不清问,“他一个小孩子,来做甚么?”
“有人栽赃,便得有人出首。”
艾虎诬告马朝贤?!潘盼吃惊不小:“这……是不是太难为了?”
白玉堂面露赞许之色:“艾虎人小志高,为了救他义父,拼了性命,也是在所不惜。”看一眼潘盼又道,“小潘,你虽贪财,倒算个讲义气的。”
这会子轮到潘盼挨呛了,她剧咳数声摆手:“小潘不才,五员外见笑。”
白玉堂一脸郑重:“这是甚么话?我白某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最恶皮里阳秋那一套。当日在中牟赌坊,你未舍了艾虎独自逃命;前些天又襄助智兄盗物,其言其行,皆可称得上个‘义’字。”
潘盼呷一口闷酒,颇觉心虚:我没丢了艾虎,那是不知后续有多严重……跟妖狐狸这一遭就更冤了,明摆着是误上贼船么……要是老天给个机会重来,打死咱也别跟这“义”字沾边儿吖……
“咣”,白玉堂将酒杯重重一顿,拍着桌子又道:“我就搞不懂了,说来你我相交在前,你为何要帮四哥,反将我整入松江,落得朋友笑话!”
十两银子的酒席果然不是好吃的……她吓得两股战战,灌了口陈绍壮胆应道:“五……五员外,您,您有所不知……小潘那会是随展护卫回乡祭祖的,后晓得他被困在陷空岛了,蒋四爷他们便商量法子去救……小潘指天发誓,当时真真儿不知道是您五员外来着……”略停了停,作痛心疾首状,“唉,等见到,悔之晚矣。偏巧您又与我抢篙,生生儿晾出场意外。”想起那随水而去的大包首饰,她心底一阵肉痛,止不住泪光闪闪了。
白玉堂只当她是悔的,心怀宽慰,忙举杯道:“罢了,罢了。既是误会,日后便不要再提。我再问你一句,若早知载的是白某,你可会允了四哥?”
潘盼暗忖:想他少年英雄,心高气傲,偏栽在了自家兄弟手里,出丑于人前,还强捺住心性儿,到开封府赔罪。纵是龙楼显身手、封护卫,私底下怕是也不好受。更何况经此一战,大家伙儿都成了兄弟朋友,更是没处寻仇去了,松江的落水之耻,又怎不让人时时扼腕呢?念及这里,她不由心生愧疚,斟了满杯,语气诚挚道:“五员外,后面害你为难,小潘也是不忍的……喝了这杯酒,断断未有下回。”
“爽快!”白玉堂击掌大笑,“白某交定你这个朋友!”
第57章 拖坂桥鸳鸯聚首开封府阉贼遭诬〔上〕()
再说那智化与丁兆蕙,携了御冠,转道洛阳,由水路直奔中天竺。入了杭州地界,重又改过行头装束,扮成礼佛的商人,将宝冠用钱粮筐盛了,扯个空子混进马强家中,暗暗搁在佛楼最大的一座佛龛后首,安置妥当了,仍用那黄缎子佛帘罩住,在外看来,纤毫未露,谁又能料着这内里竟藏了件让人掉脑袋的家私呢。翻过一日,遣人往茉花村递了消息,这小侠正在丁家庄盘桓,从兆兰那探得口风,即刻便启程北上了。
谈起小侠艾虎,经年不过十五,自幼父母双亡,后卖身进霸王庄做了马强的家奴。其主虽是作恶多端,可这小爷却是出淤泥而不染,板板正正,颇有侠义心肠。智化甚喜他品性,悄悄儿收了为徒,传他些机谋本领,后晌遇见紫髯伯欧阳春,怜其身世孤苦,爱其聪敏过人,认作了螟蛉义子,正待将一身武艺悉心传授,未想却遭了奸人设计,生生儿困在大理寺,不得自由。
这一日春光正好,潘盼牵着她的爱狗往城南去。居前的一身长毛,金光闪耀,潘盼跟在后首眯缝了眼笑:瞧这念竹养得膘肥体壮的,毛色儿多炫呐……啧啧,交上白五这样的朋友真是舒心,略帮衬些,就是三十两纹银,够上念竹吃好几年……
官差巨犬,招摇过市,一路引来行人侧目。潘盼正陶醉着自个儿的回头率,倏而打斜刺闪出几个百姓,拦住她道;“小差哥,前边有人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罢!”
“在哪儿呢?”她忙道,陡又想起群架咱可管不了,赶紧又问,“几个人?”
“只俩。”一名小贩打扮的后生晃悠两指头,“听口音像是南方人,就在前头拖坂桥。”
“噢。”人倒是不多……“可持有利器?”她磨蹭着要打探个明白。
小贩心有余悸:“一个拎刀,一个提剑,都是十来岁的年纪,杀气腾腾,怪吓人的……”
这年头就有一不好,刀具不管制的,任意找家铁匠铺子,订几件凶器可是小意思。光天化日,半大的孩子也持械斗殴了……“走走,去看看。”她无奈挥手。
紧追慢赶到了拖坂桥,不大的弄堂已挤满了好事之人,正朝着巷尾指指戳戳呢。“哎哎,借过,借过。”潘盼官腔十足,却是无人让路,“乡亲们,乡亲们呐,让一让好罢?”感情牌似乎也不大管用。正觉郁闷,身旁念竹一阵狂吠,倒是吼出一条道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