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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这一行人,陈恨在案上趴了一会儿,被高公公赶着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一身新衣裳,最后是章老太医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了一碗姜汤。
雪天路滑,高公公留他在西边暖阁里睡一会儿再走,陈恨不肯,要回侯府去。
临走之前,他说:“公公,从此之后,在宫里,特别是养居殿,再不要提起我。”
高公公面色一滞,最后也笑着应了。转头却让小太监把陈恨换下来的衣裳留下了。
*
同朝臣们缓和了关系,陈恨过了个还不算冷清的年节。
三月开春,即动身奔赴江南。
行至长安城外五里地,日头渐起——他们启程启得早,天才亮就动身了。
陈恨抬眸,见日光昏昏,想起今日还是苏相去侯府迎李砚回宫的日子。他这么早就行军,谁也不惊动,为的就是同李砚错开。
要错开也是他自个儿选的,但他就是忽然想见他。
明知自己十有八九要死在江南,要他去平叛,这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再见不到李砚。上一回见他还是好几个月前,而且那时候他喝了酒,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楚,后来更是昏昏沉沉的,更看不清楚了。
一点点的小心思生根发芽,瞬息之间就长成参天万木,把他整个人裹得喘不过气来。
身边的徐醒握了握他的手:“侯爷?”
“我……”陈恨轻声道,“你们先走,不用等我,到时候我追上你们。”
他这话说得又快又轻,也不管徐醒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他往回一扯马缰绳,调转马头,一挥马鞭就往回跑。
就偷偷的看一眼。
他在朱雀长街的街尾下了马,牵着马匹躲在拐角。
侯府门前停着马车,苏相陪着李砚从侯府正门出来。
陈恨听手底下人说,李砚每日早晨把屋子里的东西挪开,练没有剑的剑招。但是圈养金丝雀的宝石笼子再好,也不好。
他生得高,每日练招,又精壮。看模样还不错。
站在侯府门槛那边时,李砚却不肯再动一下。
苏相笑了笑,不知道说了什么,又从衣袖里拿出陈恨预备下的那封信递给他。李砚怔了有一会儿,才伸手去接,苏相却将信收回去了。
“皇爷先上马车,上了马车,臣就把信给您。”这话是陈恨教他的。
其实陈恨从不觉着自己有苦衷,就算系统任务是苦衷,那也不是他理直气壮地负了李砚的充分理由。
所以不敢见他,只敢偷偷看他。
这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烂账。他陈恨呕尽心血,马上就要给李砚卖命去了,但他就是对不住李砚,永远对不住李砚。
马车辚辚驶过朱雀长街。
侯府里燃起冲天的火光。
李砚原本正专心看信,后来热风掀起马车帘子,他转眼一瞥瞧见了,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似是被热浪冲着了,李砚往后倒退两步,转头去问身边的苏相,声色沙哑:“他就……这么狠心走了?”
“等闽中事了,就回来了。”这话也是陈恨教苏相说的。
门前悬挂的忠义侯府牌匾,轰然落地。
漫天的火光与烟尘里,陈猫猫从那边跳出来,要往躲在长街街尾的陈恨那边跑,陈恨一闪身就躲到了墙后边。
于是陈猫猫摇着尾巴凑到李砚身边去,用爪子挠他的衣摆。
作者有话要说: 恨恨又一次平叛去啦~可以注意一下陈猫猫(我是说那只真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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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南柯(4)()
此后山高水长; 一个江南; 一个长安。
陈恨在前线平叛,李砚在后方坐镇。
朝里谁也不知道,他二人之间还闹过一出囚禁造反的戏。
旁的人来看; 只是从前的皇爷与侯爷; 把后背与要害都交到对方手中的交情; 心意相通; 生死不渝。
陈恨对他再不敢放肆; 一封一封正正经经的折子传回长安。有的时候用镇远府吴小将军的名义; 有的时候又用御史台徐御史的落款,却从来不用忠义侯的名头。
折子最末,看模样好像是随口一说; 又好像是不愿意白白浪费那一两行空白,陈恨怀着一点点小心思; 问起李砚的饮食起居。
李砚大概是怨他; 一句话也不回,一道道旨意规规矩矩地发下来。
但是李砚在正经事情上从来不亏待他。
江南发回去的折子; 不论是借谁的名儿,李砚事事允准;江南的军饷占了国库的一半,是李砚不顾朝臣反对,一意孤行换来的。
江面上战船的桨声烛影,养居殿里的青灯壁冷,没有青鸟传信,只有马鞭扬起道上轻尘; 送去公文。
就这么过了一年,到永嘉四年。
陈恨用一年时间,以江南十八座城做饵,不知不觉地把闽中叛军分裂在几个地方——这是从前在吴端的军营里排列沙盘的结果,他想不出再好的法子。
剩下最后一座城,他安排的是自个儿母家所在,舆图上连名字也没有的青陂。
这一年来江南军队半守半退,一步一步将叛军往瓮中引。到了这时候,正是叛军气焰正盛的时候,青陂也是最凶险的所在。
陈恨想着他得亲自走一遭。
也不敢让吴端或是徐醒知道,他是知道自己的命数的,怕一不留神害了他们。
划了一小半的人到麾下,陈恨换下一年来常披的甲胄,趁着夜里,素衣渡江。
只是他没想到,徐醒会早早的就知道这件事,还不动声色地一路跟着他。
那时候陈恨站在船板上吹风——在将士面前,他不能做出一副蔫蔫的模样,不能趴在栏杆上,所以他只是拍遍栏杆。
徐醒背着手,踱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近:“侯爷带着人,这是要去哪里?”
陈恨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道:“你怎么……”
“夜里江上风大,给侯爷送衣裳来。”
陈恨却不理他,一转身撑手,坐到了栏杆上,晃悠着双脚道:“马上又要入冬了,你还是注意着自己的身子罢。”
“你也该……”徐醒顿了顿,约莫还是不大习惯说这样的话,“注意些才是。”
陈恨显然是没听进去,随口应了一声:“嗯。”
“其实一年多来,布置的也差不多了。要不……”徐醒还是顿了顿,才继续道,“让皇爷召你回去罢?”
陈恨摇头。任务没有完成,这是他的命数。
“你不想回去,还是皇爷不想让你回去?”
“是我不想回去。”
徐醒重弹几年之前的老调:“我早说过,你不该当这个忠义侯。”
而陈恨竟点着头应了:“我也觉得。”
“皇爷手里也不只有你一个人。”徐醒抬眼看他,轻声道,“其实你要是辞爵……”
陈恨没听太清他的话,从衣袖里随便摸出来一块随手捡的碎瓦片,往水里丢,打水漂玩儿。碎瓦片扑通扑通的响了好一阵,才终于落进水里。
他说:“我就是在掖幽庭入奴籍,也比在这儿当忠义侯好。”
在掖幽庭入奴籍,整日在宫里晃荡来晃荡去,高兴的时候给李砚磨墨,不高兴的时候把墨抹到李砚脸上。
事情全不像现在这样,他多自在。
陈恨原本坐在船舷栏杆上,猛地往后一翻,险些就掉进江水里。
亏得徐醒反应快,迅速把住他的手,把他给拉回来了,颇恼怒地问他:“你做什么?”
陈恨低头憋笑,卖乖道:“是风吹我。”
徐醒皱了皱眉,把他从栏杆上拉下来:“天也不早了,侯爷回去睡罢。”
*
此处该是他的劫数所在。
再有几世,他都该在青陂附近应劫。
实在也是命里该有的对手,这回攻城的,是贺行。
一步算错,陈恨错估了叛军来的时候,被东北边水面上来的贺行杀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是诱敌入城,现下贺行反客为主,一城都是来不及撤走的妇孺,紧闭城门,通外的水道也临时封了,只能仓促应战。就算得了机会,也绝不敢贸然出战,只是死守。
因着时候算错,叛军围堵得水泄不通,外边的人全收不到信儿,里边的人也递不出去消息,谁也不清楚青陂的战局。
城中军民苦守,勉强撑了两个月。
贺行这家伙上战场也绝不披甲胄,跨着马,站在城墙那边,用平日里和着琵琶声唱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