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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走近了,陈恨也不看他,目光落在他搭在小臂的外衫上。
贺行含笑问道:“那时候在九原,我给先生的信,先生收到了吗?”
他说的是那封“劝降书”。
“嗯,收到了。”陈恨点点头,额上伤口突突的跳个不停,他为着省力站稳,便靠在了船舷上,“那时候我同皇爷在一块儿,我同皇爷一起看的信,看完就忘了,没放心上。”
“想是那时候李砚在,先生有什么意思也不好表现出来。现下有什么话,就当面说罢。”贺行假模假样的一弯腰,朝他作揖,“在下一片赤诚,还望先生不要负我。”
陈恨皱着眉,从边上退开了,不愿意受他这一礼。
“我没有别的意思。”陈恨死死的抓着船舷,“我跟着皇爷做事儿,我喜欢皇爷,我乐意。对你,我不乐意。”
“那就是不喜欢?”贺行面色一滞,等缓过来,还是笑道,“先生帮谁都是帮,上了我这贼船,在混水里淌了一遭,李砚还能信先生么?”
“皇爷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不劳你费心。”
“其实我一开始觉着先生还挺厉害的,可是谁知道,先生后来犯傻犯得这么厉害,简直是傻透了。”贺行笑了笑,“古往今来,君臣之间为了固权,做那档子事儿的,也不是少数。可李砚他有这么多的臣,他靠不住。先生太傻了,他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捏着……”
“果然是什么人看什么东西,就是什么模样的。”陈恨冷冷的笑了两声,“你就是这样想顺王爷李渝的,所以你看谁也是这样。”
这时候提起贺行从前的旧主李渝,他倒像是提起久违的故人一般,坦荡荡的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又道:“他?成王败寇,是他废物。”
陈恨反问道:“就算我改投闽中,你敢用我么?”
懒得与他纠缠下去,再这么闹下去,没个头儿的。陈恨紧接着又道:“你不敢,你才是拿捏着我。别假惺惺的喊什么先生了,把话挑明了说吧,我不过是你用来要挟皇爷的人质。”
“成王败寇,是我棋差一招,我输了。你愿意杀我便杀我,左不过一刀的事儿。你要是不愿意杀我,想用我跟皇爷换什么东西,那一刀就我自个儿砍下去了。”
陈恨抬眼瞥他:“只是你想带着个活人在船上,可就得时刻提防了,我活着的时候不安分极了。”
“你不管你那林小公子了?”
陈恨垂眸不答。
贺行却提起搭在臂上的外衫,抖落开来,做出要给陈恨披衣裳的姿态:“雨天转凉……”
他忽然抬手,按着陈恨的脑袋,把他按在船舷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
现下还是涨水期,眼底是湍急的江水,陈恨忽然想,若是跳进江中,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贺行阴狠的笑了笑,“等杀了你,我就一把火把你给烧了。你不是自诩清流么?你看现在的江水清不清?”
像是从远方传来的诅咒:“你是个清流,我把你的骨灰抛到黄河去。黄河至浊,你们文人不怕死,不就只怕这个吗?”
而陈恨听着,却只觉得好笑。
“没反应。”贺行捏着他的后颈,抬起他的头,要他看清楚,“你看着。”
贺行一抬手,把那件衣裳伸到船外。再一松手,那衣衫被风吹着,蝴蝶似的飘了一阵,很快就落进了水里。
客船再往前行了一阵,白雾掩着,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雨势转大。
“没了。”贺行嗤笑一声,“你再喜欢,那也没了。”
陈恨闭了闭眼睛,将眼泪憋回去。
方才磕着脑袋不哭,双手划得鲜血淋漓也不哭。这会子,只是丢了件衣裳,他却鼻头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贺行凑近了看他:“怎么了?哭了?冷了?”他松开手,解下身上的衣裳,给陈恨披上:“不哭不哭,我的衣裳给你穿。”
给他系上了带子,贺行便笑道:“你们文人啊,就是喜欢这个。解衣衣之,是不是?”
陈恨的手死死地抓在打成了死结的系带上,低着头,心里不断劝慰自己,皇爷的衣裳还多的是,不在乎这一件。
贺行就是为了轻贱他,他不给眼神,就算赢了。
贺行轻佻的拍了拍他抓在衣上的手:“你们文人啊,有什么可拗的?别闹了,再闹我就真的把你丢进黄河里了。”
“我是文人,惜命得很,也爱惜名声。”陈恨忍着疼,包得乱七八糟的手笨拙的解下披在身上的外衫,学着贺行方才的模样,将衣裳伸出船沿,“只是平生,在梦里心里写两个字,笔画不曾乱过。”
他松开手,贺行的外衫也掉了下去。随他的话音落地,落入江中。
抬眸时,定定的看着贺行:“一个‘忠’字,一个‘情’字。”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端午节安康!吃粽子了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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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一程(5)()
雨势渐大; 寒意顺着润湿了的衣摆爬上来。
船头; 贺行与陈恨面对面站着,一时无话。
贺行看着他,面色复杂。在旁人面前跟李砚表忠心; 李砚又不在; 还这么神气; 简直是……全不像是抓了个人质; 倒像是请了个神。
“你们文人就是说话好听。”贺行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由得你对李砚如何; 与我无关。”
手下人走上前,才要把陈恨拖下去。
陈恨一拂衣摆,抱着手; 一言不发的绕过他们,转身要走。
贺行一把抓住他的头发; 把他拽住了:“你们文人算计多; 心都脏,别闹什么小动作。”
陈恨猛地被他拉住; 脑袋往后一仰,恨恨道:“你要抓我,我做什么动作,也是你该得的。”
“我只要我要的,我不想要的——”贺行把他往回一扯,低声道,“我也不还给你; 我一并转给那位林小公子。”
“你敢……”被抓的疼了,陈恨也不吭一声。
“我又不是文人,没这么多穷讲究,不在乎名声。”贺行阴沉沉的笑了,“你办事之前,多想想别人。那位林小公子好心好意搭你来江南,再有两日他就到家了。倘若你在他家门前害死了他,你怎么对得起他?”
转眼见陈恨面色发白,贺行便松开了手:“我的话说完了,你去吧。”
回了船舱,陈恨才进去,外边的人就拉上了舱门。
他在暗中看了两眼,门外守着两个人。
跑是跑不了了,船在江上,饶是他水性再好,这种天气与他现下这种身体状况,怎么能逃出去?更何况林念还在,不能抛下他不管。
他回过神,放缓了脚步,将新的船舱逛了一遍。
船舱布置的很好,温衾软枕,古籍字画,都是文人雅士的爱好。
为了试探外边的人,陈恨抬手摔了个茶杯。
茶杯一碎,外边的人迅速就推门进来了。陈恨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垂着眸,只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看。
门外看守的人很快将碎瓷片捡走了。再过了一阵子,又来了几个人,把船舱里的茶杯瓷器都换过,全换成了木头的。
贺行怕他死,毕竟活人才是可推到两军阵前的筹码。
他若是死了,得把李砚逼疯,那就不大好了。
他要寻死,有千儿八百种法子,又哪里是门外那些人能拦得住的?
死当然是最好的对策,当然也是最后的对策。
试探过了,陈恨也不再有别的动作,安安分分的在榻上坐了一会儿。
方才闹那一遭,闹得他心力交瘁。
只缓了一会儿,在心中把各方势力、各项利弊划分清楚之后,他又起了身。
轻手轻脚的搬了把凳子到舷窗边,爬上了凳子,趴在舷窗沿上,从腰带里摸出一把小竹哨,用来找送信儿的肥鸽子的小竹哨。
这个法子或许没用。
那只肥鸽子在长安的时候就被李砚抓起来养了,也不知道李砚把它放出来了没有。
就算信鸽被放出来了,也不知道它跟来了没有,它长的又那样肥,哪里会飞十来日替他送信?
竹哨低低的响了两声,陈恨害怕惊动他们,不敢多吹,再吹了两声,没有反应,便爬下了凳子。
没有用。
陈恨将哨子收好。
舱门忽然被拉开,他回头看去,是外边人送了饭菜来。
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