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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说她勇敢,胆子又很小,在火场怕疼被吓哭过,今天又被吓哭了;说她不勇敢,怎么会一次一次为了我,和她母亲决裂?”
靳枫声音低下去了,心底泛起一股酸楚,眼泪又飚了出来,仰头看向天花板,哽咽道:
“也许,不够勇敢的人,是我自己。”
这个他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此刻,终于被他从心底某个角落挖了出来,横陈在黑暗中。
在火场上,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在这件事上,他就是害怕了。
“老昆,你是不是也害怕过,不能让妈幸福,所以才把她推开?这样做,你后悔过吗?”
靳枫这次没有自己回答,撑在床上的手臂倒下来,趴在床上,额头搁在手臂上,感觉很疲惫,想要眯一会儿。
被他压着的手,突然动了。
“阿撒”黑暗中突然传来低哑的声音。
靳枫一惊,迅速坐直身体,看向床头,又没有声音了。他确信刚才是他的幻觉,忍不住抓住床沿的手,叹了口气。
“阿萨,你说的,我都能听到。你想的,都是我想过的,悲剧,就是这样开始的”
床头传来低沉轻缓的声音,像游丝一样轻飘飘的,虽然很低,却清晰了不少。
“老昆?你真的醒了?太好了,我马上去叫医生。”靳枫很兴奋,还没站起来,手被昆榆林拉住。
“不用医生,坐下,时间不多了”
“”靳枫脊背突然发冷,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吗?
他把椅子靠床拉近,坐下来,看着昆榆林那张和黑暗颜色接近的脸,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起很多往事。
“你问我后悔吗,这个问题,我要想很久,很久,才能回答。我这辈子,无愧于天和地,无愧于国家,也无愧于父母,唯独愧对你们母子。”
昆榆林许是昏迷太久,体力明显不支,说两句就要停下来喘好几口气。
“你母亲很勇敢,也很执着,我怕她跟着我,没有前途,会很苦。钟连生恨我,为难她。我以为,把她推开,让她回到阿靳身边,问题就解决了。”
“你是不是不知道妈有了我?”靳枫忍不住插问了一句。
平躺在床上的人,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见到你们母子俩的时候,你已经两岁多,快三岁了。”
“这么说,钟连生把她赶出家门,你把她推开,老靳结了婚,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不是人?”
靳枫苦笑,笑容突然僵住了,他会不会也在犯同样的错?
“那三年,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她知道她时日不多,照顾不了你了,才出现。”
“我妈怎么了?”
“应该是,中了毒,她研究,林木遗传育种,经常接触,化学药剂。”昆榆林呼吸越来越急促,断句也更频繁。
靳枫忽然想起,那次在钟家的别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妈是不是带着我去找过钟连生?她一定还想说服他接受你,被他打了。”
昆榆林没有否认,喘息许久,继续说道:
“所以说,她很执着,她和她父亲,是同一种人,只改变别人,不被别人改变。钟连生愿意,亲自抚养你,让她再嫁,除了我,谁都可以。她拒绝了,除了我,谁都不嫁。”
靳枫胸口被堵塞住,心隐隐地疼,有这样一个母亲,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阿萨,你恨我吗?”昆榆林说话的语气,明显能听出悔意,“应该是,要恨的。我没守护好你母亲,没能给你完整的家。在你母亲身上犯过的错,在你身上,再犯”
“别说了。”靳枫忍不住打断了他。
“要说,再不说,来不及了。我记得,那年你五岁,春节,我带你,去集市,买年货,经过一家,服装店,你站在玻璃窗前,看了很久,指着模特身上的衣服,说,老昆,那些衣服都不好看”
昆榆林声音有些不稳,停顿片刻,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喜欢穿军装,你是体谅我们钱不多。是我让你,始终和同龄人,不一样,他们有的玩具,新衣服,你都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靳枫有些心酸,想反驳他,却说不出话来。
成年以后的他,对物质没有太大的渴求,出入火场,见过太多生死,知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可年幼的时候,看到同龄的伙伴们穿着军装,威风凛凛的样子,他确实羡慕过。
那个年纪,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只能压抑需求,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他不希望他的孩子将来有这样的经历。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还记着这些做什么?”
“因为,忘不掉啊。我能安于贫穷,可忍受不了,你的母亲,还有你,跟着我受穷。钟连生曾经说过,男人贫穷就是错,不能给妻子儿女,幸福的生活,就是无能。自己的小家,都没顾好,没有资格去守护大森林,人类的大家。离开大山,我做不到,所以,我推开了你母亲,也送走了你很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和她和你在一起”
昆榆林说话已经不连贯,声音越来越低,气息越来越微弱。
“老昆,你别说了,先休息。”
靳枫的手被他抓住,“阿萨问问你自己爱她吗”
“爱。”
“有多爱?”
“我能放下天和地,却不能放下她。”
靳枫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只知道,他无数次试图放下她,每一次都像死了一回。
“希望她幸福吗”
“希望!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让她幸福,更害怕我就是她幸福路上的阻碍。”
“不能这么想。‘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理解一下,这几句话。”
昆榆林这句话说得很顺畅,似是练习过无数回。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让你爱的人幸福你还能指望谁能做到让她幸福?”
“”靳枫大脑突然像被什么敲破了一个洞,一束光照了进来。
“不要和我一样明白得太晚”
昆榆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一种呢喃自语。
“儿子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爸?”
靳枫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爸。”这是他第一次叫出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称呼。
“嗯。”
昆榆林抓着他的手突然掉了下去。
靳枫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急切地说道:
“爸,你没有错,我在靳家过得很好,老靳对我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现在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情,我会一直做下去。”
“好”这是昆榆林说的最后一个字,仿佛是他人生的一个句号。
靳枫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一点点冷下来,就像捧着一杯炙热的开水,从沸点,慢慢冷却,最后结成了冰。
他始终坐着没动,天亮的时候,有护士进来换药。
“不用换了。”靳枫终于放开了昆榆林已经冰冷的手。
护士看了一眼病人,觉察到不对劲,匆匆跑出去叫医生。
医生进来,分别看了一下病人两只的眼睛,确认病人已经死亡。
没多久,病房来了很多人,进进出出,具体是些什么人,他没什么概念,有人安慰他,让他节哀顺变,他也没什么感觉。
靳枫看着护士用白布蒙住遗体,感觉很不真实,像是在做梦。
他甚至分辨不清,昆榆林真的醒来过吗?昨晚那些对话,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他自己在做梦?
直到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如梦初醒,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一直走到他身边。
鹿鸣低头看着他。
男人黑眼圈很重,下巴有青色胡茬,那双紧盯着她看的黑眸,眼神深邃幽暗,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的眼睛,又清澈无波,仿佛刚出世的婴儿的一双眼。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抱住他的头,他双臂环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胸前。
“别抱太紧,小心你儿子踢你。”头顶上传来女人的声音,“还有女儿。”
鹿鸣怀的是龙凤双胞胎,这个被她窝藏在心底这么久的好消息,终于说出来了。
“靳枫缓缓抬头看向她,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从她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像个机器人一样,视线再缓缓往下移。
女人的小腹微微凸起,仿佛平坦的大地,隆起了一座山峦,他在山间撒播了种子,孕育出新的树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