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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透过铜镜撇她一眼。翠,浓,这丫头是在试探自己?
“是吗?”桂花脸上的神色丝毫未变。她正忙着酝酿情绪,待会儿见着了钱惜松,她可不会像这样的好脾气。
翠浓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峨眉淡扫,杏眼微阖,不惊,不怒,无喜,无悲。仿佛不曾听见她正在提到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拿着木梳的手不紧不慢的一下下梳着长发,其实那头发已经十分顺滑,可她仿若无知无觉,仍然继续这个动作。
翠浓想,这位小姐,不是脾气太好,就是心机太深。刚才换装的时候她便猜到二小姐在外头定是受了不少苦。那双手,十指修长,却在虎口手心处有微微的薄茧。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桂花望着铜镜中模糊的穿着长裙的自己。这样的装扮,久违了。
嫁去孙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一辈子。认命吗?她这辈子最不想的就是认命。凭什么钱家人强塞给她的,就是她的命,她便得受?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在山村里和娘亲平安度日。
她阖着眼睛,慢慢的梳理长发,脑中闪现的是沉睡前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时而戏谑,时而讥诮,时而认真,时而放肆。这样一双眼睛。该不该相信?
桂花想,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信他,她已经别无选择。
战青玄坐着的茶楼,从窗口望下去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足够用心,马上就可以发现她的踪迹。她心里清楚,战青玄只是一块浮木,被她这个溺水濒临死亡的人当做了救命稻草。
“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龙井”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纤毫毕现,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桂花有些汗颜有些明了有些相信。也许,他说的话,都是真。只不过自己深埋在内心深处的自卑感,鞭策督促着她,让她放不开胸怀固执的不去相信。
自卑,被掩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深得自己都不能够轻易触及。
深得她误以为这种可耻的情绪终于离她远去,却不曾想,它深埋在她心底,潜移默化中支配着她的思想。
“这是在哪里?”应该不曾走远。
翠浓低下头去,乖巧的答:“宝瓶县,祥隆客栈。”
还好,还在宝瓶县。
桂花还待再问,开门声再次响起。
钱惜松宽袍缓带满身儒雅的站在门口,十分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扉。
桂花抬起头来,仿佛才看见他般,诧异道:“这不是钱大公子嘛,好久不见。”她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钱惜松。
钱惜松进得门来,笑容满面:“二妹妹,别来无恙。”
桂花不语,只顾着打量。
钱惜松笑容有些僵:“可是哥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桂花一笑,起身道:“钱大公子保养得不好,才一月未见,瘦了不少,脸色也差。”她佯作关心道,“也是啊,家里上吊的上吊,割腕的割腕,离家出走的离家出走。钱大少爷一面安抚一面找人,还得一面对着孙家装孙子赔笑脸,是不容易。”
她提高声调,以一种安慰的语调:“保养成这样,也不全是你的错。”
句句揭钱府的伤疤,钱惜松笑意慢慢淡去,不接话,另开了个话题。
“二妹妹好本事,在宝瓶山逗留了这么久。山上风景可好?”翠浓搬了椅子给他,他顺势坐在桌边,“风景再好,也玩得够了,可别再任性。如今离十月出嫁的日子不远了,这回,可得好好跟我回府。”他好好二字读了重音,期间强迫之意明显至极。
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桂花道:“我可以说不吗?大公子用药的技能是越来越娴熟,先是蒙汗药再是迷离草。我不得不怀疑,新婚那天,你会下了春*药把我送上花轿。”她拂了拂头发,放下了木梳,“也是,钱惜梅和秦巧巧都不愿意嫁的人,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是没有别人愿意的了。”她嘴角嘲讽意味渐浓,眼带挑衅的望着钱惜松。
翠浓没想到兄妹俩一见面竟说了这些不中听的话。其中的隐秘,有的她听说过,有的闻所未闻,但连蒙带猜能知道个大概。她站在原地,十分尴尬。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深深地低下头去,扮演一根衷心的没有耳朵没有嘴巴的木桩子。
钱惜松在桂花提到春*药的时候,终于忍耐不住,脸色微沉。冷了声音让翠浓出去。翠浓心知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她忙不迭的退出去,掩上门的同时,向桂花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钱惜松听着门上锁的声音,隐忍的沉着脸道:“二妹妹说话还是要注意场合。”他乌发用玉簪束起,白净的脸孔隐约可以望见钱夫人的影子。“可别随了金姨娘才好。”
娘亲。
钱府的人怎么总喜欢拿身份说事儿?她牙尖嘴利,她伶牙俐齿,她不懂规矩,明明都是她的错,他们却偏偏喜欢把所有的错处归咎于娘亲。她想,门第之见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可以蒙蔽真情,可以掩盖罪恶。一切都可以推给出生。
出生不好,便一无是处。
娘亲是有许多的不该。她爱赌,她贪财,她好吃懒做,她嘴上不饶人,她欺软怕硬。可她是她的娘亲。她也曾抱她入怀柔声细语,她也曾下厨做一桌好菜,她也曾守在窗前为晚归的她留一盏明灯……她纵然有千般错万般恶,终归是她至亲至爱的人。
在她设想的未来里,没有钱府,没有荣华,没有富贵,甚至连她爱的人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唯有娘亲,永远的出现在她的未来中。在桂花的记忆里,娘亲永远是当年那个笑容灿烂一脸幸福与满足的女子,她爱着她的丈夫,护着她的孩子。
冷笑一声,桂花凉凉道:“我娘?我娘又怎么了。你口口声声叫我二妹妹,我不懂规矩不会说话,你这个当哥哥的没有错?那个让我嫁给孙家声称为了我好的爹爹没有错?都是我娘的错。您还真是会捡着时候认亲哪。我的好哥,哥。”
桂花赤足站在地板上,湛蓝色的裙摆长及脚踝,她高昂起头,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嘲笑和讽刺。
钱惜松手指无意识的扣着桌子:“二妹妹既然认了亲,那便好办了。钱家嫁女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和金姨娘都乐见其成的婚事,你自然也是不反对的咯?”他细长的眸子微眯,眸中寒光闪过。“对了,忘记告诉妹妹了。金姨娘这一个月来在越州府做客,妹妹回去,正好就见着了,免得成亲时让姨娘两地奔波。”
他脸上恢复了温文笑意,仿若刚刚真的是在闲话家常。
娘亲在越州府?桂花心中冷笑,他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她若不乖乖跟他回越州府待嫁,娘亲的日子会不好过。钱夫人的手段她尝过,娘亲尝过,她们母女都不想再重温当年的苦涩。
桂花悲哀的发现,纵使百般衡量,在掩耳盗铃回宝瓶山和面对现实去越州府之间,她也只能选择后者。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回到山上嘻嘻哈哈,可是若因此娘亲再次受到伤害,她又于心何安。
她现在很想念战青玄。
想起他嬉皮笑脸说过的话:“我记得前些天,桂花妹子问过我孙家大少爷的事情。本来吧,爷不想告诉你,不过今儿我心情好,打算要说了,你拿什么来跟我换?”
拿什么跟他换。她不敢保证她还会轻易爱上一个人,可她已经很努力的把他放在心上,很努力的相信他。虽然他有很多秘密,虽然他时常不说实话。
她拿努力和他换。
桂花很虔诚的祈祷着战青玄的到来,她只想亲口告诉他,她拿努力和他换。
她想,她知道的太迟,惟愿还有机会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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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薄待了桂花这么些年,总算良心发现厚待了她一回。
夜幕低垂,在桂花很没出息的接受了钱惜松的威胁和他达成默契之后,钱惜松便回了隔壁房间。被他叫来伺候桂花的翠浓,被桂花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
她独自仰面躺在床榻上数着绵羊等待战青玄的到来。
会来,不会来?她等得又焦心又忐忑。起床喝了好几趟水,桂花望着上了中天的月牙,暗暗咬牙,若是他不来,那便是我自作多情痴心妄想,那什么乱七八糟疑似情话的表白也不用告诉他了。他不值得。
她气呼呼的瞪着月亮,心里嘀咕。
旁边大树上忽而传来嗤嗤笑声,一条熟悉的人影攀着窗沿纵身跃了进来。战青玄翠衫金带腰悬玉佩,手中摇着的正是那把“心如止水”的折扇。
他眼角微挑,笑意盈盈,折扇一合微抬起桂花下巴:“啧啧,桂花妹子还是这样穿才好看。你那身粗布烂衫早该扔了。”
桂花忍了又忍,嘴角还是不可抑制的扬起。
“这么晚了还不睡。在等我?”他笑眯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