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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儿子的膝盖被打烂,从此不能再运动,只能与拐杖作伴。这对向来好动,以无法坐定闻名的他简直是最大的噩耗。而他的父亲则几乎被他击中了太阳穴,捡回一条命后便始终瘫痪在床。
“那间旅馆现在还在营业。从那以后,至今没人再敢找堪九郎叔叔的麻烦。连当地人都说,能够在这样的横祸里存活下来,他啊,一定是被当地神明保佑的异乡人。”在故事的最后,那位长辈总结陈词道。
“我猜你们之中肯定有人去过那里吧?”另一位长辈问。
藤川凉和迹部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藤川茧则恍然大悟地说:“啊,我想我知道那个地方,那里的海和沙滩实在太美了。”
她说着,自然而然地看向迹部,“景吾哥,不如明年夏天和我一起去吧!”
还真是直白的,毫不掩饰的邀约啊藤川凉想。如今的茧比起少女时代的羞涩,似乎更多了几分主动的勇气。
而迹部似乎对她的邀约见怪不怪。“我会考虑的。”他简短而敷衍地说,然后起身与另几位从刚才起就站在他身旁,等待他们结束交谈的的宾客寒暄。
藤川凉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还有不少其他人在谈论她刚刚故去的祖父,讲述着他戏剧般精彩纷呈的一生。而这恰恰就是守夜礼的目的:回忆让人平静,也让人暂时忘记悲痛。
凌晨四点时,开始陆续有疲惫的宾客从会场离开。此时的藤川凉已经分别与几批藤川家的亲友说过话,经历过另一段人生的她很快便适应了藤川家大秀的角色,对所有的问题对答如流,应付自如。而处在会场另一头的迹部也始终被不同的人搭讪着。
迹部财团的独子和继承人无疑是与迹部家生意攀上关系的最快途径。当然,也有不少年轻女性把这本该气氛凝重的守夜礼当做是普通的周末社交诚,试图与迹部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即使迹部擅长于应付身边怀着各自目的接近他的各种女性们,但在守夜礼这样的诚还是让他感觉怪异。因此又过了半小时,他决定起身告辞。
当时藤川凉刚从厨房回来。女仆们已经停止食物派送工作,但漫长的冬夜让她和她的家人们都感到饥肠辘辘。于是藤川树便提议去厨房看看,是否有剩余的,未打开的宵夜。
他们幸运地找到了足够五六人分享的食物,甚至还有一些冰镇的米酒。
回到守夜礼会场的途中需要穿过洋馆入口处的大厅,藤川凉一眼就看见了正与律并肩走向玄关的迹部。他挽着他的围巾和大衣,很显然正要离开。
四个人在大厅中央相遇,头顶上巨大的古典吊灯将每个人的影子压缩成脚边短短的一截。
迹部礼貌地与他们一一告别,但又提起由于工作日程的推迟,明天的葬礼他也会参加。“因为一直以来藤川家都视我如己出,所以不用缺席最好不过。”他用一种真挚的语气补充道。
“景吾能够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律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刚刚遇到你的时候,你只有三四岁,第一次回日本,根本不会说日文,所以总是闷闷不乐。国中一年级你又一次回来,日文好了许多,但大概是受了一些奇怪的电视剧或漫画的影响,那几年里你总会频繁使用一些奇怪的词,比如华丽,美技”
迹部的脸色已经明显起了变化,“拜托你别说下去了。”他企图阻止藤川律,“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藤川律沉浸在回忆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绝对想象不到,那时的迹部真的很有趣”,他转而向藤川兄妹看去,勇敢地继续道,“他总是当着其他人的面自称本大爷!”
藤川树立刻大笑起来。而藤川凉也装作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故意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些都已经过去了。”迹部不甘地再次强调。很显然,他感到很丢脸。
“是过去了。”藤川律温柔地对他说,“现在的你早就变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由于双方父母仍在守夜礼会场中等待,与迹部道别之后,藤川律和藤川树便匆匆将从厨房搜寻到的食物带走。藤川凉原本想要跟上,但走出几步后回头,却透过落地窗看见迹部独自站在室外连接洋馆玄关的,长长的回廊上,出神地望着庭院里十二月末下不停的雪。
她想了想,从门童那里借了工作服外套,披在身上向外走去。
“迹部君今天没有开车吗?”藤川凉径直走到迹部身边,明知故问道。
迹部回头看见了她,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但很快便回答了,“今天会有司机接我,但因为大雪的关系迟到了。”
“如果迟到很久的话,迹部君不如去大厅里等,那里更加暖和一些。”
这时有一阵强风吹来,大片雪花砸在他们的脸上,让藤川凉几乎睁不开眼。迹部悄无声息地走到迎风的位置,为藤川凉挡去风暴。“谢谢你的好意,”他礼貌地说,“但我更喜欢在这里等。清晨的空气很好,我的司机也应该很快会到。”
藤川凉不想过多打扰他,于是她再次向迹部道别,然后转身向室内走去。但这一次,迹部竟然主动叫住了她。
“藤川秀,我可以单独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愿意回答,也可以拒绝。”
藤川凉点头答应,“当然可以,请问。”
“据我所知,你和你的祖父并不亲近。所以我想知道,现在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希望你不会认为这个问题很突兀。”
“是有些突兀。”藤川凉微笑起来,落落大方地说,“但我可以告诉你答案,我很难过。”
这一刻迹部的神情似曾相识,让藤川凉想起了十年前的世界中,那个在苏格兰高地的坟墓前下跪的少年。当时的迹部也在这样一场大雪中向她讲述了他与母亲的故事:他们疏远的关系,母亲突然的故去,以及他长达数年的,后知后觉的悔恨。
“如果我能对她好一些”
藤川凉不知道如今的迹部是否还陷在这个假命题里。但迹部的问题让她觉得,他似乎在寻找同类的答案。
“就像你所说的,我和我的祖父毫不亲近,确切来说几乎没有见过面。我所能陪伴他的时间,不过是他人生的最后一个月。”
藤川凉平静地注视着迹部灰蓝色的眼睛,缓缓地对他说:“我第一次,也是唯一几次见到他的地方就是他的病房。他不能动,不能说话,我看着他一天天变得虚弱,只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后来我遇到了许多人,包括今晚。那些人向我讲述我祖父的故事。他的勇敢,他的精明,他那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以及作为家人的温柔一面。我逐渐意识到我失去的不仅是一个弥留之际的,干巴巴的老人,而是一个亲人,一个经验丰富,能教会我许多,为我的人生指明方向的导师。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努力从最开始拉近和他的距离。但迹部君,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命运把我们放在一条单行道上,我们只能往前看。”
她在关于人生重来的地方撒了谎,但其余的话全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直到这个夜晚她才逐渐发现,即使是十年前另一段时空中的藤川凉,都完全不了解她的祖父藤川堪九郎。
真实的情感总是难以控制。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藤川凉忽然意识到,从刚才起她就在不停地流泪。
“抱歉”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掉眼泪,唯恐弄花妆容,“让你见笑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而认真地听她说话的迹部,眼神中的复杂情绪也逐渐被温柔替代。“谢谢你的回答,很抱歉,让你有了不好的情绪。”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抽出手帕,为藤川凉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然后将手帕放在藤川凉手中,“但你说的很对,有许多事都是无法选择和改变的。”
这时迹部的司机终于赶到。车辆首先沿庭院外围绕了一会儿,最后从车道驶向玄关。车灯行驶的过程中,车灯的方向不断改变着。光线投在迹部和藤川凉的身上,由远到近,又由近到远,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光影感。
“那么明天见,藤川秀。”上车之前,迹部对她说。
藤川凉安静地目送他离开。回到室内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而迹部递给她的手帕也依然被捏在手心,散发熟悉的香水味。
间隔十年的两段时空,迹部的品味似乎并没有改变。
隔天的正式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