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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点了头,“柳姨娘真下得去手,奴婢从前只听说她对下人手极重,却没想到能有这么狠,如今倒真有些心疼二小姐和她院里的人了。”
“你没想到的多了,奴婢刚进府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挨上她两巴掌,得亏那时候没刮着脸,不然在后厨可寻不来人医治。”素衣想到柳静娘阴狠的样子还是有些害怕,手也抖了两抖。
“将军将她关进了老夫人在后院的小佛堂,听说每日只定时差人送饭食过去,连二小姐也不许去探望,二小姐在书房外跪了一天,将军都没松口放人,只将二小姐强行送回了落梅阁。”
“可这处置到底还是没下来,虽说齐叔已经被抬成了管家,她是再没希望掌家事,可到底还占着个姨娘的位分,又有二小姐在,过些时日大约还是能翻身的。”
两人一人一句地说着,攸宁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惦记这拂秋的伤,她哗啦啦地从水下抬了手臂出来,轻拍着浴桶道:“你们明日再去一趟济世堂,向莫大夫讨些祛疤痕的方子,银钱多少无所谓,管用就行。”
她这一下带出了不少水花,采薇没来得及躲开,被溅了一身水,她甩了甩头,嗔怪道:“小姐吩咐就吩咐,这样大的动作作甚,淋了奴婢一身,清早刚换的衣裳穿不到晚,又要换了。”
舒攸宁被她的动作逗笑,冲她勾了勾手指,笑道:“你这一甩头,很像很像”她故意把尾音拉得长长的,却不说下文。
采薇是个急性子,绷不住便问道:“小姐说像什么?”
“像苏姨娘屋里那只小狮子狗。”
“大小姐欺负人。”采薇将手里的软巾往水里一扔,嘟着嘴坐在了一边,攸宁待她们从来都极宽容,她们也敢偶尔使个性子。
素衣一直垂手站着,她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下采薇,很是诚恳地补了一句,“这一噘嘴,就更像了。”
攸宁噗嗤一笑,险些给素衣叫起好来,采薇则是舀了半瓢水冲着素衣泼了过去,佯怒道:“跟什么人学什么样,且单挑那坏的血。”
素衣的反应总是要慢上一点,结结实实地接了这半瓢水,瞬时便成了个落汤鸡,她委委屈屈地往攸宁身边靠了靠。
“这下好,两人一起换衣裳,不偏不向。”攸宁乐呵呵地递了条干毛巾给她,转头对采薇道:“当着我的面,你可不许再欺负她了。”
“明明是她帮着小姐欺负我,小姐这可偏心了。”采薇虽然嘴上说的冤屈,却也不过是玩笑话,心中仍是向着攸宁,担心这一闹水温低了,便又加了些热水进去。
“不过小姐也没多少日子能欺负咱们了,今天您出去办事时,咱家里来了个媒婆,奴婢初时还以为是给二少爷提亲的,却没想到人家相中的是大小姐。”采薇补添好了水,坐在一边轻笑道。
“我才十一岁。”攸宁又是忽的一下坐了起来,采薇吃过了亏,敏捷地躲了一下,半颗水星也没溅到。
“十一岁也是时候了,奴婢本家的姐姐,十三岁就是孩子娘了。”采薇笑道:“再说定了亲又不是马上就要成亲,将军舍不得让您早嫁的。”
“你可听清了是哪家指派来的?”
“这倒没有,奴婢只是路过主院时听了那么一耳朵,不过那媒婆走的时候脸拉得老长,这事定没谈成,小姐也就不用在意是哪家了。”
舒攸宁将整个身子都沉进了水里,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轻轻靠在了木制的浴桶上,回忆起自己前一世那段孽缘来。
大业二十二年正月十五,正是上元佳节,两位兄长从街市上买了烟花,各式各样在门口堆了两排,她带着舒攸歌排排坐在门槛上,看着两位兄长忙碌着点燃烟火。
一团团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点亮了半片星海,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头一次见到风归珩,盈盈落下的雪花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他披着纯白的狐裘踏雪而来,那样的天人之姿,一步步踩进了她心里。
她在很久之后曾问过自己,是否真的爱过风归珩,答案是肯定的,他是自己在青涩懵懂时的第一次心动。
因着这个第一次,她在脑海中将风归珩不断地美化,她告诉自己,风归珩就该是世间最完美的那个男子,她硬生生地将他变成了自己的一份执念。
所以后来嫁给他是必须的,帮助他是必须的,他做的所有事情在她心中已经没有对错之分,一切都是必须的,一切都被她强冠上了爱的名义。
其实风归珩早已消磨掉了她心中最初的那份爱意,她到最后一直坚守的,不过是一丝执念罢了。
那风归珩对她呢?
攸宁笑了笑,最初大约只是感动罢。
她逆了父亲的意,放弃了那么多高门显贵嫁给了他,将整个舒家给了他做后盾,让他有了底气与风归玥一较高下,他最开始应当是感激她的。
所以最初那几年,他们也着实有过甜蜜缱绻的时候,她相信,那时的风归珩,是喜欢她的,也仅仅是喜欢而已,而且喜欢的很浅,被随便什么的一冲,便散了。
比如权力,比如天下。
风归珩唯一爱过的人只有他自己,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他服务,任何事物只要伤害到他的利益,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割舍,比如舒家,比如她。
她在弥散的烟气中又想起了风归珩到澜荷宫来看她的那一幕,他眼神中有强烈的渴求,渴求她能亲笔写下舒家的罪诏,渴求她能活下去,她以为风归珩那是在爱她。
现在想来,她是大错特错了,风归珩希望她活,仅仅是因为愧疚和担忧罢了,愧疚一手扶持他的舒家被他亲手覆灭,担忧天下人非议他的刻薄寡恩,他需要攸宁活着,需要用她去证实舒家的罪,证实他的仁慈。
他对她,有过感激,有过喜欢,有过内疚,就是没有半分爱,她用孽缘两个字来概括两人,当真是一点也没用错。
她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认真反思过两人的关系,木制的浴桶升腾起的雾气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却让她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或许直到今天,她才彻底放下了对风归珩的那份执念,为了他去蹉跎一生,实在是大大的不值得呢。
舒攸宁转了身,将手搭在木桶边缘,那这一生,她该寻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家室倒不算重要,但爹娘需是要好相处的,虽然有将军府在,她并不觉得将来那个人敢欺负了她,可万事要让父亲和兄长来替自己出头的话,她却是大大的不愿意的。
至于这个人,他需得是上进的,至少要懂得为未来筹谋,长相也不能太难看,日日对着一张饭都吃不下去的丑脸她也是不乐意的,才学什么的比肩大哥是难了些,过得去就行罢,但想法却一定是要开明的,打心底里瞧不起女子的,她也是不愿意的。
舒攸宁这般胡乱地想着,脑中却浮现出风归离的面容。
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想将这污糟想法尽数摘出去,她未来的夫君,用不着闻达天下,至少这名声也该要好一些罢。
“你将来,想嫁一个怎样的夫君?”攸宁的思路有些停顿,轻飘飘地开了口。
“小姐是问我?”采薇见攸宁低头沉思,也不敢打扰,只专心看着水,却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到自己。
“是,你可有想过?”
“奴婢是卖身给府里的,将来的事情不敢多想。”采薇低了头,微有些遗憾,片刻却又亮着眼睛对攸宁道:“但奴婢今日见着那媒婆,却对未来的姑爷有了些揣度。”
“说来听听。”
采薇托了下巴,仔细道:“依将军府现今的声名,小姐将来的良配必是亲王郡王或是世子,年岁要与小姐相当,学问要强过大少爷,武艺要优于二少爷,相貌不能比小姐差了”
她还未说完,舒攸宁便伸出湿漉漉的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照你这样的标准,你小姐我是注定孤独一生了。”
采薇红着脸摸了摸头,攸宁从浴桶中站了起来,毕竟她现在才十一岁,想这些也着实早了,慢慢走着看好了。
泡久了总有些气闷,素衣给她递上了一杯茶,攸宁不防备地灌了一大口,生姜辛辣的味道逼出了眼泪。
第43章()
一大清早;舒攸宁带着从济世堂求来的方子敲开了落雨阁的大门;林婉然笑盈盈地将她让了进来;吩咐墨竹上了一杯暖茶。
“早知道嫂嫂的手极巧;却没想到连泡出来的茶都跟旁人不同,这样的时节竟有鲜嫩的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