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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吕异叹息了一声:“可惜,赵将军为了攻占依阕关已经为国捐躯。几十年老友,唉……”
刘子飞接上他的话茬儿:“请万岁恕臣等无状。臣等今在此庆功,赵将军却埋骨他乡,臣伤心啊……”说着,还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玉旒云无声地冷笑,看了看石梦泉,仿佛说:鬼晓得他袖子里有没有藏生姜?
“庆功嘛,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庆澜帝道,“赵将军为朕尽忠,朕不会忘记他的。他如今也不算是埋骨异乡——你们不要忘记,那里已经不是馘国,而是我大樾的西方六省。”
“万岁圣明!”周围的亲贵大臣们齐声道。刘子飞、吕异悻悻地,只好不再提。
“开筵吧。”庆澜帝说着,招手叫玉旒云到自己身边。自有太监从殿外捧着小几鱼贯而入,四品用莲花几,从三品、三品用菊花几,从二品、二品用梅花几,从一品、一品用牡丹花几,公侯伯子男及众王爷用麒麟瑞兽几,各各不同。后又有宫女捧上酒食来,醴酪琼浆,珍馐满席,不可赘述。
而正在大家开始举杯同庆的时候,玉旒云忽然注意到殿外台阶之上不知何时跪了一个人,双手捧着一件事物,高高举过头顶。“万岁,好像有人有事禀报。”
庆澜帝才也发觉了,问太监道:“那是什么人?怎么拣这时辰跪在那里?”
“回万岁爷的话,”太监道,“那是户部侍郎顾长风。方才他从文官的队伍里走了出来,要觐见皇上。奴才说这不是时候,他却一定要跪在那里听宣。奴才也没有办法。”
“赶走。”庆澜帝怒道,“他这是威胁朕么?真不像话!”
“万岁,”玉旒云知道顾长风为人敢言直谏,与朝中不少大臣结下私怨,连太监都因为他不肯贿赂而十分讨厌他,不过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因道:“顾侍郎既然不管时辰要禀奏此事,看来关系重大。庆功宴算得什么呢?万岁想要喝酒,臣随时都可以奉陪。”
“好吧。”庆澜帝不快地摆摆手,“叫他进来。”
太监遵旨而去,片刻,顾长风就进了大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接着道:“臣有一物想献给万岁。”他双手举着,大家这时可以看清,那原来是一个普通的盒子。心下都奇怪:“不知顾长风搞的什么花样?”
太监接过来,打开了,呈给庆澜帝。玉旒云就在皇帝身边,所以看得分外清楚——那是一团泥土。
“顾爱卿,这是什么意思?”庆澜帝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厌烦。
“回万岁,”顾长风道,“这不仅仅是一团泥土,里面有蝗虫卵。过去五年来,南方七郡雨水充沛,以历年《灾异志》的记载来推断,今年极可能暴旱,而同时则可能有蝗灾。南方七郡向来是我国粮食之所依,一旦化为白地,人民便将流亡北方,且北方米价势必哄抬十倍……”
不待他说完,那边户部尚书陈清远已经不耐烦了:“顾侍郎,农耕和赈灾都是户部职责。蝗灾这种事,你应该先写条陈,给老夫看过了,再依规矩禀奏给皇上。你如今闯上大殿来,你眼里还有皇上么?还有规矩么?”骂完,又对庆澜帝道:“万岁,是臣理教下属无方,请万岁恕罪。”
顾长风却丝毫没有被震慑住,反而声音更加响亮了:“不错,臣是无状,冲撞了万岁,破坏了万岁和各位将军庆功的雅兴。但是臣并不是眼中没有规矩——臣从正月里就开始写条陈叙述治蝗之事,可是陈大人你一次也没有回复过。臣不得已,才闯上无极殿。”
陈清远知道自己的这个下属有牛脾气,但是万没有想到他竟敢在皇上和众位亲贵大臣面前顶撞自己,不由怒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这半年来,户部最紧要的事就是会同兵部为东征西讨的大军提供粮草。莫非你觉得你的治蝗良策比万岁的一统大业更重要吗?”边说,边看了看身边的兵部尚书马珏,以求支持。
顾长风依然没有被这斥责吓退:“一统大业?臣请问万岁,是一统大业重要,还是‘天下’重要?”
“放肆!”庆澜帝虽然是个“笑弥勒”也没有被臣子这样质问的,一指头顶的匾额,道:“朕登基之时,手书‘天下’二字就在此处,顾爱卿何出此问?”
顾长风道:“陛下手书之‘天下’二字何止悬在这无极殿中,也悬在臣的心里。然陛下可知,‘天下’与‘一统大业’并不相同?”
这说法倒有意思!石梦泉看了看玉旒云,后者也显出饶有兴致的样子。
“有什么不同?”庆澜帝问。
“如果陛下只是想着‘一统大业’,那么您挂念的只是山川。现在最紧要的当然是消灭苟延残喘的郑国,然后兴兵远征,攻打楚国。”顾长风道,“可是陛下若惦记的是‘天下’,则山川之外还有百姓。陛下自去年十月登基以来屡发大军,乡间十室九空。如今正是农忙时节,眼看着又会有旱灾、蝗灾。若陛下不使士兵解甲归田,却只是惦着远征,则粮食必然欠收,百姓必然怨声载道。请问,天下何存?
“啪”庆澜帝拍案震翻了金爵:“大胆!什么叫‘天下何存’?”
群臣也都惊得鸦雀无声,不过旋即又嗡嗡地责备起来,道:“这时候跑来说扫兴的晦气话,顾长风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赶紧磕头谢罪吧!”
可顾长风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昂首直视着庆澜帝答道:“斩草为兵,揭竿为旗,一人呼而万人从焉。”
“放肆!”大嗓门的滕王喝道,“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还不快快拿下了?”
左右早有带刀侍卫跃跃欲试,听言快步上前来押顾长风。
石梦泉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听一声冷冷的“慢着”,正是玉旒云发了话。
“万岁,顾大人心系百姓,才会触怒陛下。今日既然是庆功宴,而微臣也总算是个功臣,可否请陛下看在微臣的薄面,对此事免于追究?”
“这……”庆澜帝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既然是玉爱卿你开了口,便饶他一次。只是他太过扫兴,朕不想看到他。”说着,示意侍卫将顾长风轰出去。
“不,陛下!”顾长风挣扎着甩脱侍卫,“玉将军能征善战,陛下宠爱玉将军自然无可厚非。但陛下若是对玉将军言听计从,武夫当道,势必会给国家带来灭顶之灾啊!”
虽然点了玉旒云的名,但是把所有的武将都斥骂内。连马珏这不领兵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喝令侍卫道:“你们没听见万岁爷的旨意么?还不把他拖出去?”
侍卫们应声而动,将顾长风拉出了无极殿。起先他还高声嚷嚷,后来殿中鼓乐渐响,那“不可远征,不可远征”的呼声便淹没在黑夜里,终于不可闻。
殿上的众人这才得以重新举杯庆祝胜利。舞娘们也踏乐而来,表演婀娜与刚健并存的《破阵舞》,欢庆的气氛很快就把顾长风引起的小小风波掩盖了过去。只是“蝗灾”二字始终是石梦泉的心头萦绕不去——他的家乡在南方七郡的贺城县,十五年前,正是因为飞蝗蔽天,集树折枝,杀稼殆尽,他家乡的百姓流离失所,母亲万般无奈之下才带他来京城投亲——蝗灾,那是多么可怕啊!
不过,也是亏得投亲,他才能结识玉旒云,这个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玉旒云方才为顾长风求情,却不知对治蝗一事有何看法?从舞娘们飞旋身影的空隙里,他求索了玉旒云的目光,惊讶地发现,这年轻的将军脸色铁青。
怎么了?他乞求一个眼神的交流。不过玉旒云并没有看他,只是愕然地望着庆澜帝,后者面上笑盈盈的,满是喜气。
“陛下说笑了。”他听见玉旒云这样说。
“怎么会呢?”庆澜帝笑道,“君无戏言,况且你今年也有二十三岁了吧?”
“臣的心中只有万岁的天下。”玉旒云冷然答道,“除此之外,臣的心里再也放不下其他。”
庆澜帝呆了呆,摇头道:“唉,朕不同你说了,等你姐姐来和你讲吧——喝酒,喝酒,呵呵!”
究竟在说什么呢?石梦泉终于捕捉到玉旒云的目光,只是玉旒云飞快地转过头去了。
次日一清早,石梦泉正在临时的将军府演练枪法,便有门子匆匆来报“玉将军到了”,话音未落,已见玉旒云一身便装走了进来——脱下战袍,青衫纶巾,连神气都轻松了许多。
“走走走!”石梦泉还不及见礼已被抓住了胳膊,“和我见姐姐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