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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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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力;佘彤能有今天,程家卿也有一份功劳。也许是因为众怒难犯,也许是因为名声太坏,也许是因为厂子败得差不多了,佘彤来了个脚板上抹猪油,一溜了之。他辞了职,大家便拿他没办法了。他辞了职,楼还住着,可谁敢上他家提意见?他家两条大狼狗,见生人就龇牙咧嘴,凶相毕露。这下可好,厂子停了产,机器都卖了,他却一点责任都没有,厂子成了死厂。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就是这死骆驼,也被人家连向带骨头都剔得一干二净了,光剩一张皮。到了这一步,谁还有回天之力?谁还敢承包厂子?你说,谁会向一堵快要倒塌的墙那边跑去?厂里没有头,上面也没有人管。既不宣布倒闭,也不下令兼并,大家只好自谋生路。年轻一点的杀出去,往外闯,年纪大的摆摆小摊,再大的就什么也干不动了。工人们,苦哇,有的真揭不开锅了,只好向县城附近的农民租几亩地种种。
  1994年县里闹开了集资,副科级以上干部每人1000元,一般干部每人集资800元,工人每人集资600元。集资以后获利可以分成,没有获利连本带息退回本人,至于连集资款一块鸡飞蛋打怎么办,没有说。而且集资的事只是会议上口头传达的,没有文件,但是如果不参加集资,则有惩罚措施,有帽子的不交怎么办,没帽子的不交怎么办,是干部的不交怎么办,不是干部的不交怎么办,一应俱全。做工人的如果拒不交出集资款,限期退出公房。这对本来就一穷二白了的下岗工人无异于雪上加霜。设备厂的工人们就在一块商量怎么办,当时我脑子一热,自告奋勇,决定带着大家找县政府给个说法,愿去的就去,一共才去三个人。哪知,在县委政府大院还没站上五分钟,县政府办公室主任走了出来,大概他也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不久,程家卿和程家卿的秘书,洪秘书,还有几个副县长也下来了。我和得贵、冬根,我们三个人应邀上去与县长们协商,能与县长们面对面坐着,像外国元首一样对坐着谈判一样,我们真感到工人当家做主的光荣,又激动又兴奋。
  “哪知,等我们仨上去,板凳还没有坐热,程家卿的脸色就变了,正眼也不瞧我们一眼,说话也硬得很,又冷,我们开始如坐针毡。过了一会儿,洪秘书走了进来,在程家卿耳边嘀咕了几句,程家卿沉着脸走了,走之前对我们三个说:你们等等,我马上就来。程家卿走了,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好像遇到了什么大事。左等右等不见程家卿他们回来,我们就想走了,就在我们想走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公安,我们心一下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公安一进来就说,你们冲击县政府,带头闹事,现在我们奉上级命令要将你们拘留。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我就说:我们是程县长请来的。等程县长来了之后,我们再跟你们走不迟。其中一个公安说,别他妈啰嗦,跟我们走。我只得心存侥幸地对他们说,要带人带我一个人,你放了他们两人。他们是陪同我上来的,不关他们的事,公安不依,得贵的家属还瘫在床上,得有人照顾才行。我把实情向公安做了陈述,他们还是不依,还开玩笑地说,他们只端着一个饭碗,要是不听上面的,饭碗就会像神秘的飞碟一样消失。就这样,我们在拘留所不明不白地被拘留了一个星期,工人们听说我们被拘留了,哪里还敢吱声?不要说到县委县政府去讲理了,就是见了县委、县政府门口的那块牌子心里就会直哆嗦。整个厂子的事情,还有我们三个被公安局无缘无故拘留的事情,就是以上这些了,不知道左处长还有什么要问的?”
  左处长很心痛地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们受了委屈,想你们不会为此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可是程家卿等人欠下的债,是一定要他们还的!这种恶贯满盈的人,不要说中国共产党,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执政党,都不会坐视不管,姑息养奸的。无论什么人,有脓疱,就得用针刺;有毒瘤,就得用刀子割。毒瘤生在骨头上,脑子里的,连毒瘤带人一块儿割。”
  蒋克说道:“毒瘤什么的,老百姓就盼能割得快一些。”
  言外之意是:不割毒瘤,老百姓就苦不堪言,割得太慢,老百姓受的苦就要深重得多。
  欧阳得贵一直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抽着烟,让一缕一缕的烟散成一缕一缕的愁,这扑面而来挥之不去的愁和烟一样又涩又苦,像扭曲的魂,来寻找曾经寄栖的躯壳。
  左处长说:“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大伙只要齐心协力,没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别看我这个高高瘦瘦,一根竹篙一样,但我这根竹篙用去痛打落水狗,或者去打那些尚未落水的狗,还是有用的。“
  左处长说着话,欧阳得贵却突然热泪盈眶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两行眼泪,从他的黑脸上飞速地垂挂下来,像耕犁翻出的泥浪。
  胡冬根急了,劝他:“好好的,哭什么。”
  欧阳得贵用粗糙无比的拳头擦了擦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不收拾这些狗,我们还做人干什么?我们老百姓还有谁替我们说话呀?
  欧阳得贵的话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往左处长的心上钉,左处长心里一阵难受。同时,他的双肩像压上了磐石一样沉重,然而,他掷地有声的话语使人对他所说的一切充满了信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正义和邪恶的斗争不会停止,请你们相信——正义绝不会屈服于邪恶。”
  在蒋克、胡冬根、欧阳得贵的眼里,左处长虽不是偶像,但却像一位成熟的思想家,给予他们精神上的力量。他们由此依赖他,他们把他当作朋友。他们希望在以后的一分钟,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里有什么能将他们和左处长他们铸成整体,而且时间越久越好。事实上,他们内心已经这样认为了。在被拘留的那个星期里,他们在审讯者面前,一时显得势单力薄,孤弱无援,还有诚惶诚恐,在他们无端受到怀疑的同时他们怀疑过正义的存在。而今,有了左处长的一席话,他们才开始相信,和埋在雪里的春雷一样,正义是存在的,只是没有发怒而已。——是谁从雪堆里扒出春雷,然后掷向广袤的大地和深远的天空?——是千千万万左处长这样普普通通的勇士,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勇士,活着的人被缚的灵魂、被侮辱与损害的灵魂才有要解放的意思。
  左处长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沉默,大家都沉默着,好像沉默着是为特意分享沉默黄金般的价值。
  左处长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向窗边走去。工人宿舍大院里有一棵松柏,轮廓十分鲜明。这棵松柏,刚才来的时候左处长并没有注意到。尽管面临冬天,松柏依然翠绿,绿得这样细致,这样均匀,这样不愠不火,绿得这样信心十足,一直绿到人的骨子里来。
  松柏枝头的松针,一针针,传递着看不见的绿色的细胞,集体的伟大,莫过于此。
  在缤纷色彩的映衬下,有什么东西变得深奥难解了;而在素淡的背景衬托下,有什么东西从复杂回到真实的简单了。
  当左处长的脸正对着灯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蒋克、胡冬根、欧阳得贵的脸上吃惊的疲惫和苍老。这些具体的五官,给人的感动不亚于一只只在冰天雪地里既要为自己又要为婴雏觅食的麻雀。蒋克的脸尤其憔悴,他的下额瘦得一把三解板。是啊是啊,左处长所处的位置与他们所处的位置的确有距离,左处长抬起头,五脏六腑里有一种隐隐约约热乎乎的东西似乎在流动,一齐涌向头顶。
  “左处长,我们走吧。”一个干警提议道。
  “多保重!”左处长与三个下岗的工人一一握手,他的手很有力。
  再说多余的漂亮话便显得矫揉造作,甚至就连说出的“多保重”这句关心慰问的话,左处长在说出的一刹那就觉得是那样不切实际,近似空头支票。一个下岗工人,要让他加强营养增强体质,多保重,简直是残酷的讽刺。下岗所面临的困境和摆脱这种困境进行的挣扎,就足以使他们心力交瘁,直至掏空自己,难啊,这就像要求一个凡人与十万天兵作战。
  这时,左处长被蒋克拉住了。
  “左处长,两位警察同志,我请求你们别走,再坐下来。作为一名当年的市劳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向你们汇报。我已是个不中用的人了,我的肝已经大面积糜烂,胃不好,胆囊也有问题,我就等着阎王召见了。但不管哪天死,如果我不把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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