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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荒诞不经,反感,偏偏这马局长就是这么个少女式的人物,几乎让你防不胜防。在他的办公室里,大家要跟他咬牛肉筋似地磨蹭了半天。先是他见人递烟,笑呵呵地非要别人接住,不抽烟的不接也不行,这样推让来去,花去的时间不比一根烟短;继而他喊人提来四瓶开水,亲自动手,笑呵呵地,一伸一缩取茶叶,一起一伏加水泡,一一递上,好像在递开水的同时,连同掰成了若干瓣的心也热乎乎地递给了在座的诸位——人人有份,一份不少。这得花去一盏茶的功夫吧。一支烟、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又寻找矿藏似地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揣摩了一遍,直到他认为每个人的气质、性格都烂熟于心为止,这又要花去一盏茶的功夫。到这还没有完,他得把他递出去的心一瓣一瓣地收回去,这就又要花去一盏茶的功夫,然后细细地拼贴完整、组装到位。这又得一盏茶的功夫了。这马局长不仅做事牛得很,说话也牛,在舌头上挨上一鞭子才会快似的。他的话除了节奏上慢以外,还有一个毛病:话说到中途又返回到起点重新开始,像个循环往复的圆,永远别想绕出来。斩下他那支离破碎,翻来覆去的答话来分析,可以断定,他,若不是愚笨到极点的人,便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大智若愚。但这断定,确凿吗?也许吧。
马局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雷环山首先接触他的时候,不解。时过境迁,现在想起来,依然不解,只觉得他如同一个晃来晃去的谜。雷环山尽力想从与马局长味同嚼蜡的谈话中找出一丝缝来。他的眼睛如同狮子盯着草丛间的麋鹿一样盯着笔录上的文字,他眼睛里冒出的那股热情,似乎能把这些文字熔化掉。
问:不用太客气了。我们来主要是调查一些有关双十谋杀案的事,其实就希望你能尽你所知道的说。
答:当干部的嘛,我看首先要过讲真话这一关。欺上瞒下啦阳奉阴违啦,表里不一啦,那是很危险的,不可取的埃老百姓啊,是会指着脊梁骨骂的啊,我看呐,老百姓啊,不仅可以指着脊梁骨骂,啊,当面指着鼻子骂也是可以的。啊,这个这个,欺上瞒下啦,阳奉阴违啦,表里不一啦,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啦,那是要不得的埃我看呐,老百姓啊,这个这个老百姓是会反对的。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竹筒里倒钱,直来直去,不要见怪。众怒难犯,公怒难犯,埃噢,双十谋杀案,谋杀案发生的当天晚上,哦不,应该是第二天凌晨,我们公安局就出动了全部警力,并根据目击者描述过的犯嫌疑人的大致特征,向全国公安系统发出了通缉令。我接到报告时,接近凌晨两点,一接到报告,我就立即向程书记做了汇报。程书记对此非常关心。兵贵神速埃案发的第三晚上犯罪嫌疑被擒获。这是许多人都想不到埃随后我们又配合左处长——左处长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仨,成功地将齐万春、齐万秋两兄弟抓获。我们公安局出动了全部警力,并根据目击者描述的犯嫌疑人的大致特征,向全国公安系统发出了通缉令……问:稍微打断一下,马局长,请问齐刀春的公司为什么挂的是你们公安局的牌子。
答:啊,这个这个说来就话长啦。那是在一九九九一年,也可能是一九九二年,要么是九○年下半年。这个这个啊,挂牌子的事,是当时的县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了这块牌子,可以增强外地厂家对他的企业的信任度。这个这个啊,对我们分安局也不无裨益,首先我们公安部门的福利得到了改善。那是在一九九一年,也可能是一九九二年,没错,就是一九九二年,不,不不,也可能是一九九一年,反正不会超过一九九二年。啊究竟是哪年?我也记不清了。
问:挂了公安局的牌子,齐万春成了公安的摇钱树,而公安局变成了齐万春的防弹衣,你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没有?
答:啊,这样做对公安部门的形象是有一定影响的。说齐万春是我们的摇钱树恐怕有点牵强。齐万春的公司交给我们的管理费,几乎是杯水车薪,起初是四万,从去年起才加到五万。我说过我们这样做,对公安部门的形象是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县财政这样困难,我们不自己换食吃,非得饿死不可。
问:齐万春不是干警,却耀武扬威地穿着警服四外招摇,你们为什么不加以制止?
答:当初,我们赠送一套警服给他,是为了表彰与我们精诚合作的姿态。而且那套警服是拆去了领章、帽徽的。
问: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纠正他的作法?
答:大家都知道,齐万春不是警察,他那样穿是闹着玩的,他那样穿,也是白搭的,大家都知道,他不是警察,他那样穿,嗤!
问:如果他穿着警服到外面去招摇撞骗呢?
答:那不可能。他招摇撞骗,他招摇撞骗,啊,啊他如果有招摇撞骗的行为也会很快露出马脚的,这是规律。
问:在案发之前,你们发现过齐万春有什么可疑举动没有?
答:谁也不能未卜先知啊,是啵?林彪没有摔死在温都尔之前,大家还都以为他是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呢。
问:齐万春与程家卿之间有没有特殊的关系?
答:有啊,不仅程家卿与齐万春有一层特殊的关系,而且啊,程家卿前几任书记都与齐万春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什么原因呢?原因很简单。齐万春是安宁的纳税大户,一年上缴财政近百万。县里领导不与他把关系搞好,那可不行。他要抽身,把厂子转移,安宁一年就要损失近百万。所以啊,有人编了一段顺口溜,“只要大齐一跺脚,安宁的天就要塌个角;只要小齐一放屁,安宁的地里全是肥。”你听听。顺口溜里的大齐就是指齐万春,小齐就是指齐万秋。
问:你对程家卿的印象如何?
答:来安宁做官的人都是在黄连树下弹琴,苦也多,乐也多。怎么说呢?一半是酒,一半是药,有酒有药,谁也射不过。程家卿也不例外。他在安宁的功劳老百姓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之所以要与齐家两兄弟搞好关系,也是从大局出发。要知道,私营企业的税费要占整个财政收入的一半多。
问:就没有人反对程家卿吗?
答:拥护都来不及呢,谁要反对程家卿,安宁的老百姓就会不答应谁。
问:程家卿有什么具体的功绩?
答:多的是咧。有口皆碑嘛,有口皆碑。
——宗卷P18…20
与马局长那个废话篓子相比,洪鹏的话就少得可怜。雷环山初次见到洪鹏,就觉得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秘书。无论他当谁的秘书,他都会自动地退居在谁的背后,只是稍稍露出一点来,就像初春草叶的尖芽那么一点点,绝不露得更多。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什么人,尽可放心地。他的脑子大多数时间是他人脑子的副产品。他的笑是假货市场买来的,他的话像一首歌词中毫无意义的衬词,他的举动时而激越,时而低沉,全凭外界的呼招。绝无喧宾压主之虞。他对做秘书的那一套程序,可谓驾轻就熟,运用自如。他黑黝黝的皮肤赓续了居民的朴实,同时他的脊梁也禀承了习惯弯腰也善于弯腰的农民的弹性。像洪秘书这样的人,乃人类登峰造极的杰作。每个时代都存在的几近完美杰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种秘书是以仆人的姿态出现的,而且只是以一个人的仆人,而不是以公仆的姿态出现的。他对于程家卿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大有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之势。程家卿竟然将他从一名较为底层的乡村教师挑到身边当秘书。每想起这一件喜事,他的心便如同跳上龙门的鲤鱼,突突直跳。从前他是作茧自缚的春蚕,是蜡烛,把光芒奉献出去,而将阴影留在自己脚下。自从当了程家卿的秘书,他便甘愿做一只围着程氏轴心转的陀螺了,或者做一只在底部打有“程家制造”字样的饭碗。纵使交给程家的任何人去摔,摔得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即便如此,雷环山看着这样一位铁心的人物,除了觉得可笑以外,还觉得可悲,而且是十分的可悲。
他的话是那样少,简练得不能再减去一个字。任雷环山怎样用心良苦地从他的话语中披沙沥金一丝不苟地搜寻有价值的东西,并且不厌其烦地进行反复,想想出个子丑寅卯来,然而,他失望了。因为他最终还是像想吃松子结果打开所有松果却不见一粒的松鼠一样一无所获。这洪秘书,不愧为古今中外仆人中的一等人才。
拣好的说,谁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