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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竟想抛却一切残酷的故往,就这样利落的跟他走。
可是,可能吗?
他们之间,有一道世间最大的鸿沟。
未经未来之前,他们谁都不能确定是否有自信能迈过去。
她抬头,不对他的表白有任何或欣喜或回拒的反应,反而唇角凝起了一弯最浅显的笑容,苍白的近乎透明,“除了帝位与芸楚,我想知道,安家与您还有什么样的仇恨?”
这是一场继续过去的谈话,上次他说如果她撑过去重伤他便会将全盘托出,可是她拼尽全力撑过去了,他却给她最残酷的冷讽做以报复。
他说自己都不比芸楚的鞋子来的干净,说自己是最卑贱的乐女……往事一幕一幕揭开,原以为当时不去想就会就此沉寂,可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刻意隐忍不愿意去想,一旦翻开,那些话语还是如同被揭开的伤口,泛着最为鲜明的鲜血的颜色,生生的疼。
他看着她,抿了抿唇却又再次闭紧。瞬间眸中泛起万种光彩,却又在一瞬间黯然下来,她以为他还是不会说出那段渊源,原本希冀的心再次沉淀,可是没想到他却叹了一口气,道,“好,朕告诉你。”
声音很低,但是却饱满的充斥着玉鸾殿空荡的环境,和着那袅袅燃着的宫香,有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
可是接触到他的眸光,她便知道里面隐忍了多么深刻的惊涛汹涌。想要听,却害怕听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
她一直想知道他的过去,犹如他明白她的一切那样明晰清楚。可是到了现在,听到他说的那番话,她却有了恐惧的感觉。
一旦现实太过残酷,以至于他们丝毫没有转圜余地,那么到时候,她又该如何回头。
覆水难收,她怕自己萌芽的感情,到头来也只是被践踏摧毁的命运。
“你知道朕的母后安皇后是如何死的吗?”繁锦摇头却又点头,自从安府没落,母亲总将他们关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往安家兴盛时门庭若市的景象再也不复,她们几乎无从得知外面发生的点滴现实。可是进宫以后却无意中听玉梨说起,安皇后似乎是被殉葬,宫中至今有人悄悄议论,大赞安皇后与先帝伉俪情深。
但是景杞似乎很不喜欢在宫人说起他母后的殉葬,玉梨曾说,有个宫人因为无意中说起先帝与安皇后被他鞭笞至死。所以她知道的这些点滴,也是偷偷的听玉梨告诉的。
因此她便低声回复,“听人说,是殉葬。安皇后主动追随先帝而去。”
他看了她一眼,唇线一划,勾起那么凄然的一抹笑容,“殉葬是真,至于主动一说,却是皇家为了抵挡众人蜚语的假话,莫须有的言谈。”
“父皇逝前,发了一道旨意,继任天子当娶安女为妻,除若安女无活。若是知晓安女存活却不娶,众臣可推举宸王景略为帝,宸者原本就为王,亦无谋逆之名。”
“这个你应该都是知道的。”他反身一笑,反讽的笑容如同一弯亮刃,几乎要划破她的眼睛。“其实景略先前并无‘宸’这个封号,亦是在父皇病重时才提起,当时朕为储君,他为宸王,在朝议上还引起了很大的风波。”
“后来才知道了,原来父皇是想用帝位胁迫朕娶安女为后,若是不从,便只能将帝位拱手于人,父皇是吃定了朕将帝位重于一切,所以才拟此旨意。朕当时只觉得荒谬,可是没想到旨意后面还有密旨,父皇要求他归天之时,母后安皇后随之陪葬。”
“天子密旨,虽然当初只有四位辅政大臣知道,且严令纷议。可是面临着儿子皇位被剥的困苦。母后只有遵从。”他突然顿了一顿,犹如忆及了往昔的惨痛,“所以,那日父皇驾崩,母后是笑着踏入棺柩,临走时她还告诉我,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恨,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违逆父皇的旨意,无论如何也不要将前事纷争纠结清楚,她要我做的,就是稳稳的当好这个皇帝,娶安女,重宸王,从而稳立天下。”
第六十六章 无法忘记
“你永远不知道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笑着踏入棺柩是什么滋味,那是帝国最华美的棺柩,是数十名最本领的工匠历经一年的时间苦苦雕琢而成的精品。上面的龙飞凤舞相护纠结缠绕,无不显昭这对帝国最尊贵夫妻绝无仅有的情深繁华。那是父皇悄悄在一年前密令工匠们做成的棺柩,也就是说,一年之前,朕那权倾天下的父皇,便已经预告了母后的死期。”
“母后走的时候,朕趴在那棺柩之上,甚至还能听到她挣扎力竭的呼吸,一声一声,粗重的,虚弱的,急促的,最后在时间的消磨中,渐渐都化为虚无。朕原本以为朕会哭,可是没有,那一段时间,明明痛的嗜心剜骨,可真的流不出眼泪。众臣皆言朕有明君风度,遇事沉稳冷睿,小小年纪便有经世万载之风,可是没有人知道朕心里的那种滋味,明明心痛的要死,偏偏还要一遍一遍回忆那种感觉,这样才能让自己彻底复活起来。”
“很多事情在那一瞬间彻底明白,朕的母后为什么姓李,却被人称作安皇后。母后尚未称后之前,也是被称为安贵妃。朕一直以为那是父皇给她的一个普通的册号,正如芸妃,正如郁嫔,正如沐嫔,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可是在知道那个旨意的瞬间,朕终于明白了,安皇后的由来必定与安家有关,朕虽不知道与其有什么关联,但是父皇严令让朕娶你,怕也只是为了一段什么样的过去。”
“那样的过去随着父皇尘封在帝陵里,朕不知道也不想追究,但是那时候,却是恨极了安家的,若不是安家,朕的母后何必早归黄泉,若不是安家,朕又何必战战兢兢的守着帝位……你一直以为朕恨安家是因为王芸楚,”他回过头来看她,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与脆弱,“可是却忘记了最重要一点,自古帝王最会的便是无情,朕从小便被立为太子,更是知晓这一点。你以为只因一个女子,朕会恨到为她而毁灭一个没落的家族?”
“事到如今,朕不做隐瞒,安家的火是朕着人做的,安女为后,王芸楚就不能权掌后宫,王家之势便会有着冲击与危险。当日王家提出以元宵节走水为名放火,朕不做赞同亦不做回绝,若有人以权势为由替朕报了仇恨,朕没有理由不随之成全下去。”
“可是没想到,你和你姐姐活了下来,天意绵绵,朕穷尽全力,终是挡不住这样的恩怨纠葛。辛辛苦苦的兜转了来回之后,你依然是朕必须娶的妻子。一切情境,似是命定。”
繁锦听的早已木然,原本心里已经有了接受各种各样现实的结果,却不料到,他在她身上会有如此惨重的过去,生殉,生殉竟是因为安家!那么安家与景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仿佛很多事情都涌入了脑海里,繁杂的不敢想象,她想起身上的玉镯,当时验证她为安家此女时,王怀远拿着那个玉镯慢慢走到景杞身边,语气凝重的说正是先帝的笔迹。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景杞的表情,乌墨的瞳眸突然簇起万般的光亮,那意味却不是惊喜,有些惊惶,有些隐忍,有些痛苦,有些迷离,她那时还想,仅凭失火之恨,他怎么能涌起这么多复杂的情绪。现在才知道,竟然有着这样的刻骨怨仇。
心里有一块地方砰然倒塌,猝不及防的击起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溅起了灰一般,呛得她竟然难以呼吸。繁锦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呐呐自问,这样的过去,这样的沉重,她怎么要求上天给与她一个好的结果。
景杞讲完,回头看向繁锦,胸中已经没有了预料中的剧痛与心伤,将这些酸楚说出来之后,心里竟是难以想象的平静。可是她的脸上,却晕起了雪一样的苍白。
看着她紧揪胸口,他又有些方寸大乱,“繁锦,伤口又开了?你是怎么了?”
大概是不习惯对人表示关切,他看着她的伤口,眉头紧锁手足无措,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慌张。繁锦抬头,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未语,泪先流了下来。
接触到他毫无遮掩的焦灼与关切,她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长时间的压抑与困苦仿佛在那个时候猛然发酵成了酸楚,她的泪水,毫无意识的,抑无可抑。
“是不是疼了?”接触到她的泪水,慌乱之时的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仔细查看她的伤口,手刚碰到她领间的襟口,她便握住了他的手,她的体温一向偏低,此时更像是融入了冰雪,将他冰的微微一震。
他将她揽在怀里,慢慢的拍打着她的后背。因为抽泣,她的胸膛一抽一抽的,如同无助的小猫。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将悲伤和痛楚倾泻的如此彻底,一直以来习惯了忍和自强。在这个宫廷里,她是除他之外最大权势的人,可是有时候,她更像是最可怜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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