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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先受苦,儿啊,你就是打头的骡子,你可不能恨你妈呀。”
第二天,老四海在族中老人的指点下,开始拜茶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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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农村,办丧事是件异常隆重的大事,有钱的要大办,没钱的苦撑着也要大办。办事的中心内容就是吃流水席,筹备宴席是需要人手的,于是街坊四邻都来帮忙,其实他们本人也是吃喝的主力。但中国人往往讲究个礼数,吃喝的事就当没看见,本人往往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但“帮忙”的事任何人都要牢记于心的,于是便多了一项拜茶桌的程序。拜茶桌就是向曾经鼎力帮忙的街坊们表示感谢,孝子扛着哭丧棒游街,邻居们在门口摆上茶桌,号称是慰劳。孝子看见茶桌就要跪拜,而且还得磕上几个响头。要是按老四海的心思,拜茶桌的手续干脆就免了,烧自家养鸡场的就是这伙人,凭什么要感谢他们?老妈说:“都是亲戚,都是亲戚。”于是逼着老四海去。
老四海扛着哭丧棒,二弟捧着老爹的牌位,三弟抱着食罐,四弟、五弟傻子一样在后面跟着,大家浩浩荡荡地玩儿起了发丧大游行。
金钱眼(8)
驴人乡的乡亲们真给面子,家家门口都摆上了茶桌,老四海是逢桌就磕头,最后脑门子都成黑的了。那天大家整整折腾了大半天,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又是跳大神,直把兄弟几人累得眼珠子都直了才算了事。此时的老四海,膝盖都弯不下去了,是让几个弟弟背回家的。
一进家门,老四海便一头扎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老四海的梦是一串接着一串,最后连自己梦见什么都不知道了。后半夜,二弟一把将老四海推醒,愣磕磕地将一碗凉水递到老四海面前:“哥,你喝吧。”
老四海大是惊奇,自己的确是渴了,但二弟是怎么知道的?老四海把水喝了,然后揪着二弟问:“你咋知道我渴了。”二弟不名所以地说:“是你自己说的。”老四海说:“我睡觉呢。”二弟摸着脑袋道:“难道大哥是说梦话了?”
原来老四海真是说梦话了,他在梦中揪着二弟道:“二弟,你帮我扛着(哭丧棒),我喝口水去。”二弟信以为真,赶紧给老四海倒了一碗水。
喝了水,老四海睡不着了,他想起师兄来了。今天中午就是二人打赌的时刻,可上午要去给老爹下葬,哪儿有工夫搭理他呀?老四海当然不愿意再与那个骗子有什么瓜葛,但又放心不下树洞里的钱财,万一被那小子独吞了怎么办?后来他一骨碌爬起来,从桌子下抄起一个老鼠夹子,穿上衣服就跑了出去。
年轻人就是体力好,无论白天累得什么样,睡了一夜,精力便马上恢复了。老四海跑出驴人乡,半个小时后就到了大槐树下。天还没放亮呢,老槐树如大山上生出的一堆儿小山,高大、阴森,沉默不语。
老四海四下查看了一眼,树洞依稀,圆圈依稀,自己刻下的字迹同样依稀。不同的是神树上多了几条红布条,裤腰带一样将老树缠了个结实。老四海明白,这是善男信女们给神仙送的礼物,不禁大为高兴,自己的谎言果然奏效了。
老四海小心翼翼地把手探进树洞,探到一半又缩回来了。他找了一根树枝,在树洞里扒拉几下,稀里哗啦的,果然有些物件而且没有危险,老四海这才把手伸进去。老四海几乎是惊恐地惨叫了一声,我的天,树洞里的硬币足足有两寸多厚,而且还间杂着不少毛票。老四海的第一个感觉是,妈的,我怎么没带个口袋来?然后他又憧憬起腊月二十三来了,那天南款的集更热闹,人更多呀!
老四海身上的所有口袋都装满了硬币,他还专门腾出个上衣兜来装毛票,他估计这些钱得有六七十块,三个月的伙食费都够了。当老四海摸到最后一个口袋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只老鼠夹子,老四海狞笑着将老鼠夹子装好,然后平平稳稳地放进树洞。那个瘦子居然想当自己的师兄,下辈子吧!
回家的速度慢多了,老四海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走起路来,身上哗啦哗啦地乱响,他双手托着裤子兜,一步一探地往前走。
天蒙蒙亮,四野空寂无声。
老四海是山里长大的,在山里能听到一般人听不见的声音。大约走出了三、四里地,老四海就觉着前方有个黑影,由于此人在山路上行走的动静很大,他断定这家伙不会是当地人。老四海觉得自己是有产阶级了,应该小心才对。于是就悄悄藏到一棵大树后面。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来路,但这么早就走山路的外乡人,估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不一会儿,前方果然跑来个瘦高的身影,他急匆匆地跑却又跑不了多快,不时地被山路上的石头、树枝绊上几下。老四海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就是那个想给自己当师兄的瘦子,他这么早就来了!
瘦子在大树前停留了三秒钟,喝了口水,又使劲擦了擦汗。老四海真有心叫他一声:“您别去了,钱已经在我手里了。”但他一想起师兄即将被老鼠夹来个迎头痛击,便狠狠捏住自己的嘴唇。你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大家说好了中午见面,你天没亮就跑来了,把你手指头夹掉了才好呢。
师兄歇息了一会儿,便直奔神树方向跑去。老四海担心他来个回马枪,师兄一走,他就拼命地朝驴人乡的方向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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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神论(1)
老四海相信知识的力量,所以非常好学。他曾经在大学的图书馆里读到过这样一篇千古奇文:“……其亲爱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
文章是东汉人董褒写的,当时老四海还没读完便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孔方兄”和“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董褒这小子杜撰出来的。鬼才的含义是,他可以通晓只有鬼才明白的道理,而鬼才明白的事大多是真理。董褒就是个鬼才,钱便是真理。有钱,鬼可使乎,何况于人!
在白云观里,众人疯魔似的痛打金钱眼的行径,再次验证了古人推断的伟大。亲爱如兄,亲爱如父,亲爱如奶奶!所以神树能成为老四海射雕的第一张弓,其根源在于老四海对金钱的深刻理解。而师兄就是老四海的第一只雕,把你射下来,看你还敢张牙舞爪!
胜利永远是令人喜悦的,老四海蹦蹦跳跳地跑回驴人乡。
跑到村口,他忽然想起来了,老爹今天就要下葬,一大堆杂事正等着自己呢,于是悲切和烦躁又涌了上来。回家这两天,老四海发现办丧事比办喜事还要累人。老爹死了,而他这个长子居然连坐下来难过一会儿的机会都没有,整天沉浸在无休止的繁文缛节中,如一个木偶。
师兄和长途车上的老头子都说过,自己即将交上好运了。难道他老四海的好运就是家破人亡吗?老四海偷偷摸回了家,将几十块钱的钢镚儿全部塞进背包里,估计得有五六十块钱。他不清楚这些钱能干什么,但有钱总比没钱好吧。
天光渐亮,老四海叫醒弟弟们,一家人又开始为老爹的后事忙活。
当天,老家人将老爹的棺材葬在养鸡场的废墟里,这是老妈的主意。一来,省得找乡里审批坟墓用地,乡里那帮人都在琢磨着如何报仇呢,而自家的棒子田本来就只有三亩,死人不能抢活人的粮食。二来老妈认为,老爹这一辈子就想做个鸡头,让他跟他的鸡一起去吧,阴间路上大家都有个照应。
由于流水席已经完了,没饭可吃了,下葬的过程便异常清净了,前前后后都是老家这几个孩子在忙活。老四海指挥着弟弟们,忙到中午,终于把老爹安葬了。
从山坡上下来时,老四海远远地看见了老景。他正失魂落魄地站在路边,看样子是想过来答句话。
老四海几步冲了上去,揪着他的脖领子,凶恶地叫嚷着:“你说,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呀!”
老景脖子上青筋暴露,神色惶恐,他张着双手,困难地说:“我们没有碰过他一个手指头,就是窝囊死的。”
老四海怒道:“你们随便抓人,是要负责任的。”
老景苦着脸说:“谁随便抓人了?那三个人是不是吃你们家鸡吃死的?我们连调查的权利都没有吗?谁能想到他一晚上就窝囊死了?”
“他们硬抢我们家的鸡,是他们自己吃死的。”老四海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