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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府-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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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天天在想,夜夜在想!”他声音有些异样了,“但我问你们一句:平一千次反一万次反,我弟弟还能再活一次?”
  这问题不用回答。
  “好,既然不能死而复生,一个空名对他有什么用?他平反了,但我老爹还活不活?”
  我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几乎忘记了当初汉民是由他父亲举报到公安局去的。汉军说得对,如果儿子是个罪犯,他父亲可以说是大义灭亲,还可能心安理得聊度晚年;如果说儿子是个英雄,他父亲就成了双手沾满亲子鲜血的凶手,至少也是凶手的同谋,将被押上新的审判台。在这种情况下,平反对于我们家有什么意义呢?冤死者还是死了,只是冤屈被千万倍放大,压在生者的头上,成为生者的罪恶。那只不过是在夺去了弟弟的一条性命以后,再来夺去他父亲的一条性命罢了。那只不过是用声势浩大甚至家喻户晓的平反仪式,用鲜花、哀乐、眼泪、赞词、握手以及死者的遗像,把老父亲的一颗心千刀万剐一遍又一遍而已。
  我和方强都不说话。
  汉军擦了擦眼睛,“是不是罗汉国要你们来当说客的吧?”
  他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似乎不大相信我们否定的回答。“那个臭杂种没安什么好心,讨个婆娘也是个婊子!他们不就是想吃死人饭吗?不就是想买电视机和房子吗?他不是个人,他休想进我这道门!他喊三麻子来也不行,喊莫少爷来也不行……”
  这些话我和方强就听不大明白了。
  汉国拍拍我的肩,递来一张名片,才让我认出眼前这个烫出了波浪形鬈发的美男子,才知道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音像公司的编辑,并且当上了什么协会的理事。我们碰巧在同一桌吃饭,就餐者都是市政协的委员,还有他身边一位身着皮短裙的红唇少女,据说是某局长的千金。汉国说了个什么传闻,我没有听清,只记得他说话中“佛罗伦萨”一词既响亮又有意大利语的神韵,但差点被我误听成“湖南长沙”。他笑出了一串串金属共鸣之声,同时不忘记每一盘菜端上来之际,都抢先给身边的“皮短裙”夹菜,夹得她满碗色彩灿烂都要堆不下了,也不管其他人操着筷子四下寻觅无菜可取。她无精打采地挑了几筷子,说这明珠大厦的菜就是不好吃,拿出化妆包要离席,汉国也就赶忙放下碗筷跟在她屁股后头离去。
  下午是小组讨论,汉国身边还是坐着这位身份不明的“皮短裙”,让几位高龄的委员不安地交换着目光。汉国开始发言了,是补充前面几位委员关于落实党的各项政策的意见。他说到慷慨激昂处领带都滑到背上去了,茶几上的杯子也被他拍得跳了起来,“全国各地都在大力纠正冤假错案,为什么我们这里就是阻力重重?那么多罪恶累累的人为什么还不忏悔?”他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开始说到当年的“马劳社”和他的弟弟,说他弟弟是抵制“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的烈士,是南方的张志新和遇罗克,是勇敢保卫刘少奇、彭德怀及一切革命老干部的党外布尔什维克,并且为此献出了年仅十六岁的生命!十六岁呀同志们!还是青春少年呀同志们!他说这个案子在社会各界的关注下虽然已经名义上获得平反,但纯粹是“高空作业”和“文字杂技”,有关政策根本没有落到实处。他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悲痛而死的,可至今没有一分钱的抚恤费。烈士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多少年来就因为这个冤案而丧失了政治前途,不能上大学,不能提拔重用,可有关方面至今没有任何补偿。还有他家的住房和父亲的病……他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
  他拿出了两张照片,分别是两位老干部与他的合影。一位是刘少奇的夫人,一位是退休老将军,据说是彭德怀的老部下。他们都为他弟弟当年的义举而深深感动,并且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
  他又拿出一首诗的手稿,说全国某著名诗人听说他弟弟的事迹以后曾经彻夜难寝,连夜写下了这首长诗以表示对他全家的慰问。
  你比我们都要嫩弱
  但你用肩头担当了所有的责任
  你比我们都要年轻
  但你的眼睛里收藏了所有的历史
  你在刑场上回过头来原谅我们所有人的缺席
  一声枪响,多少人今后长夜难尽
  …………
  在很多委员好奇的请求之下,汉国开始朗诵这首长诗。我很佩服他圆润明亮的嗓音,佩服他浩荡奔腾的激情,并且渐渐被他感动。在朗诵到“我是地下的煤我要燃烧——”一句时,节奏一路急板冲向了最高潮然后戛然而止,他的嗓音已经沙哑,伸向空中的一只手正在颤抖。他的头突然偏过去,接着低下去,甩下一头黑发的波浪,长时间不再发出声音。我脑子里冒出来他刚刚提到的“佛罗伦萨”,眼下正有一种面对佛罗伦萨的某座古典雕塑的感觉。我只能从他下垂头发的剧烈抖动中,发现他还是个活人,发现他正在设法掩藏着自己的失声痛哭。我忍不住心头一紧,鼻子也跟着发酸。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安慰他。他刚才发言时的某种夸张,还有刚才饭桌边的某些小动作,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倒是我的暗中挑剔想起来令人惭愧,算不得什么义道。我看见皮短裙少女也在眼泪汪汪,看见更多的听众也红了眼圈。有人走上前去,把无法再朗诵下去的汉国扶回座位,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控制一下情绪。但听众的情绪有点无法控制了。一位出版界的委员愤怒谴责政府有关部门的落实政策方面的迟缓。一位剧团的委员擦着泪眼,提议大家为“马劳社”冤案的彻底平反签署联合提案。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干部走上前去,握住汉国的手,说罗同志你一定要节哀,一定要节哀,你的兄弟就是我们大家的兄弟,你的苦水就是我们大家的苦水,你哭吧,大声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我就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把你提出的问题过问到底,一定要让九泉之下的烈士真正得到安息。
  我看见他的背脊在老干部的怀里一起一伏。
  碰巧的是,这天晚上我到大学一位朋友那里去玩儿,一个大学生组织召开什么会,请几位社会名人去演讲,把罗汉国也请去了。据说到会的学生太多,组织者只好把会场从小教室改成大教室,又从大教室改成灯光球场,一个晚上折腾了好几次。于是,汉国那一头漂亮的波浪鬈发在几只临时聚光灯的照射之下,又不期而遇地撞入了我的视野。面对着黑压压的青年学生,他再一次朗诵全国著名诗人写来的长诗,再一次抑扬顿挫地赢得了灯光球场上一片鸦雀无声。然而我大为惊讶地发现,在朗诵到“我是地下的煤我要燃烧——”一句时,节奏还是一路急板冲向高潮然后戛然而止,他的嗓音照例沙哑,伸向空中的一只手照例颤抖。他的头照例偏过去,接着照例低下去,照例甩下一头黑发的波浪,照例长时间不再发出声音。我只能从他下垂头发的剧烈抖动中,发现这座古典雕塑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失声痛哭。然而这一痛哭来得太精确了,太规范了,太雷同了,完全是一连串设计动作的如期实现,使我的鼻子怎么也酸不起来。我在听众的人海里只是久久地惊愕。
  全场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还有很多人涌上台去找英雄的亲人握手和签名。
  也许,正是这一个扫兴的夜晚,使我后来对汉国所做的一切都难以信任。连他的一个惊讶,一个微笑,一句“佛罗伦萨”,我都怀疑出自台后的排练。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玩会了这一套。报上后来公布了罗汉民烈士当年的读书笔记摘要,还有罗汉民烈士当年家书的轰动性发表,都是汉国整理供稿的。我不能不怀疑这里面都有他的排练,更不相信他那些出生入死以求保存这些珍贵资料的离奇故事。我很想感动起来但总是力不从心。有一次他还打来电话,问我的哥哥愿不愿意写一写他们当年的知青学习小组,最好要写得有趣味一点,写的主题鲜明情景交融栩栩如生一点。他使用了这些文学术语以后又冒出一句音调飘滑的“罗曼·罗兰”,作为他心目中写作的最高标准。他说有一个台湾的出版社要出版一套丛书,其中有一本专门介绍“文革”时期的中国地下组织和地下活动,这实在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好机会。他从来认为朋友高于一切,所以知道这件事以后首先想到了我和我们家。
  我想都没想就说这不可能。他不知道我的火气如何这样大,问你跟太太拌嘴了?我说没有。他哎哟一声,说那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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