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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以为欧默先生开心地讲了这番讽刺话后就会完蛋了。他咳得好厉害,他顽强想恢复的努力全失败,无论怎么他也透不过气来,我满以为他的头会落到柜台后面,而他那膝部饰有褪色小缎带的黑短裤会在无力的挣扎后终于颤巍巍翘起来。可他终于喘上了气,不过他仍然喘得很难,而是精疲力尽到不得不坐在帐房桌旁的小凳上了。
“你知道,”他艰难地喘着气,擦着头说道,“她在这里不和什么人来往;她也从不对任何认识的人亲热,更别说有情人了。结果,竟传开了一个很刻毒的说法,说爱米丽要做贵妇人。我的看法是,所以会流传这种说法,主要是因为她在学校里说过,如果她是个贵妇人,她一定为她舅舅——她知道吧?——做这做那,给他买这样那样的好东西。”
“我向你担保,欧默先生,她对我说过那种话,”我急切地说道,“那时我们还是小孩呢。”
欧默先生一面点头,一面擦着下巴。“的确是这样。她还能用很小一点点东西就把自己打扮得——你知道——比大多数人用很多东西打扮得更好,这就使得情形不那么令人愉快了。再说,她可算有点任性,甚至我本人也把这叫任性,”欧默先生说道,“心思不大能捉摸,有点被惯坏了——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管束住。反对她的话一向也不过如此吧,明妮?”
“不过如此,父亲,”约拉姆太太说道,“我相信,最坏的也就不过如此。”
“她得到一份差使,”欧默先生说道,“是给一位坏脾气的老妇人做伴,因此她们相处得不怎么好,她就不肯再干下去了。最后,她到了这里,约定做三年学徒。几乎已过了两年了。她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孩。她抵得上六个!明妮,她现在顶得上六个吧?”
“是的,父亲,”明妮说道,“千万别再说我诋毁她!”
“好的,”欧默先生说道,“不错。那么,少爷,”他又把他的下巴擦了擦说道,“我相信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省得你以为我呼吸短,话却长。”
由于他们谈到爱米丽时压低了声音,我想她肯定就在附近。我问是否是这样时,欧默先生点点头,还向客厅的门点点头。我忙问能否悄悄看一眼,回答是请便。于是,我隔着玻璃看到坐在那里干活的她。我看见她了,一个最美的小人儿,她那对明亮的蓝眼睛曾窥见我的内心;她笑着向在她身边玩的一个孩子转过身来,这是明妮的又一个孩子;她明朗的脸上显示出足以证实我刚才听人说到的那股任性气,但也隐有旧日那种难于揣测捉摸的羞怯;不过,我相信,她的娇容中没有一处不是含着向往善美和追求幸福的意味,也没有一处不是正显得善美和幸福。
院子对面那似乎从来不曾间歇过的调子!——唉!实际上也是从来不曾间歇过的呀——那调子不断地被敲打着奏出。
“你不愿意进去,”欧默先生说道,“和她谈谈吗?进去和她谈谈呀,先生!别客气!”
我当时很不好意思那么做——我怕她尴尬,同样也怕自己尴尬;可我记住她晚上离开的时间了,这样我可以届时去看望。就这样,我告别了欧默先生,他俊俏的女儿及其孩子,向我亲爱的老皮果提家走去。
她正在瓦屋顶下的厨房做饭!我刚敲下门,她就来开门,问我有何贵干。我笑咪咪看着她,可她看着我时并不笑。我一直给她写信,可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过面了。
“巴吉斯先生在家吗,太太?”我学着粗鲁的口气问她道。
“在家,先生,”皮果提答道,“可他患痛风症正躺着呢。”
“他现在不去布兰德斯通了吧?”我问道。
“他不病时,就去那,”她答道。
“你去过那儿吗,巴吉斯太太?”
她非常留心地盯我看。我看到她马上把两手合到一起。
“我想打听那里的一幢房子,就是他们叫做——叫做什么?——鸦巢的那幢房子。”我说道。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惊又疑地伸出两手,好像要赶我走似的。
“皮果提!”我对她叫道。
她叫道:“我亲爱的孩子!”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她是多么欣喜若狂,她怎么对我又笑又哭;她显示出怎样的骄傲、快乐和悲伤(因为不能再把俨然是她的骄傲和快乐的我抱在怀中了);我不忍再细说。我不必担心当时自己太年少而不能回应她的激情。我相信,那天早上是我平生——
对她也如此——最恣意欢笑和流泪的一次。
“巴吉斯一定会很高兴的,”皮果提用围裙擦着眼泪说,“这比好几大包膏药还要对他有好处些。我可以去告诉他说你来了吗?你要不要上去看他呢,我亲爱的?”
当然我要去的。可是皮果提走出门可不如她说的那么容易,因为每次她走到门口回头看我时,就又扶着我的肩笑一阵又哭一阵。后来,为了使解决这问题变得容易些,我就和她一起上楼;在外面我等了一分钟,让她先去通知巴吉斯先生,然后我才出现在那位病人面前。
他十分热诚地接待我。由于他痛得太厉害,他不能和我握手,就请我握握他睡帽顶上的帽缨,我很诚心诚意地照办了。我坐到床边时,他说他好像又在布兰德斯通大道上为我赶车一样而感到许多好处。他躺在床上,脸朝上,全身被被子捂住似乎只剩下那张脸了——像传说中的天使一样——那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一种画面。
“我在车上写下的那名字是什么呀,先生?”巴吉斯先生因为患痛风而慢慢地微笑着说。
“啊!”巴吉斯先生,关于那个问题,我们曾进行过一些认真交谈呢,对不对?”
“我愿意了很久吧,先生?”
“很久。”我说道。
“我一点也不后悔,”巴吉斯先生说道,“有一次,你告诉我,说她会做各种果饼、点心和各种饭菜,你还记得吗?”
“是啊,我记得很清楚,”我答道。
“那就像蔓青一样真实,”巴吉斯先生说道,“那就像,”巴吉斯先生点点睡帽(那是他表示加重语气的唯一工具)说道,“像税捐一样真实。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
巴吉斯先生把目光转向我,好像要我同意他在床上思考的这一结论;我表示了同意。
“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了,”巴吉斯先生重复道,“我这么一个穷的人躺在床上想出了这点。我是个很穷的人哪,先生。”
“听了这话,我很难过,巴吉斯先生。”
“一个很穷的人,我真的是的。”巴吉斯先生说道。
说到这里,他的右手慢慢地、无力地从被子下伸出,盲目地摸来摸去,直到摸到稀稀松松系在床边的一根棍儿。他用这棍拨来拨去,脸上显得极为焦虑不安。巴吉斯先生拨到一只箱子(我只能看到箱子的一端)。这时他表情才平静了。
“旧衣服呢。”巴吉斯先生说道。
“哦!”我说道。
“我巴不得这全是钱呢,先生,”巴吉斯先生说道。
“我也巴不得,的确。”我说道。
“可这·不·是。”巴吉斯先生眼睛尽可能睁大了说道。
我表示我完全相信,巴吉斯先生更温和地把目光转向他太太说道:
“她,克·皮·巴吉斯,是最能干、最好的女人。任何人能对克·皮·巴吉斯给予的称许,她都配得上,而且还不止哪!我亲爱的,你今天准备一顿晚饭,招待客人,弄点好吃好喝的,好不好?”
要不是看到坐在床对侧的皮果提使劲表示希望我不推辞,我真要反对这种客套的礼节了。我就没说什么。
“我身边的什么地方有点点钱,我亲爱的,”巴吉斯先生说道,“可我有些累了。如果你和大卫先生能先出去一会,让我睡一小会,我醒后就设法找出那钱来。”
按照他的要求,我们离开了卧室。走到房门外,皮果提告诉我说巴吉斯先生比从前更“小气”了,每次要从他的储蓄中拿一个小钱都要用这个小计。他一个人爬下床,从那个倒楣的箱子里取钱时,受的苦真是闻所未闻呀。其实,我们听到他发出压低了的却痛楚无比的呻吟。因为玩这套把戏他全身每个关节都牵动了。皮果提的两眼充满对他的同情,但她仍说他这番厚道的动机于他有益,所以最好别去阻拦他。他就这么呻吟着,直到他忍受着殉道者所受的那痛楚折磨(我相信是这样的)又爬上床,这才算告结束。然后,他叫我们进去,装出刚睡着了一会而恢复了精神,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几尼。由于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