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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克先生有那么一会儿露出了失望的样子,但照顾一个世上最奇妙的女人是光荣和尊严的工作,这又使他脸上重显开朗。
“再说,”姨奶奶说道,“还有那个呈文呢。”
“哦,当然,”狄克先生忙说道,“特洛伍德,我想马上写好呈文——真该马上写好!然后送上去,你知道——这一来——,”狄克先生按捺住自己,停下来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就会天下大乱了。”
按照姨奶奶的好心的计划,一笔可观的钱很快就为我筹齐,再加上一个行李包,我就被亲亲热热送上了路。分别时,姨奶奶给了我好心的建议和许多亲吻。她说,由于她是想让我多观察身边的事并稍稍想一想,因此她建议我如果愿意,不妨在伦敦住几天,无论是去萨福克的路上,还是返途中都行。一句话,今后的三个星期或一个月里,我得到了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除了要我像前面说过的那样多观察身边的事并稍稍想想外,还有每周写三封信详实报告之约,此外,再没什么条规来约束我了。
我先到了坎特伯雷,为了向爱妮丝和威克费尔德先生告别(我还没退掉我在他家的那间老卧室),也为了向斯特朗博士告别。爱妮丝见到我很高兴,她告诉我自我离开后,那个家已变了样。
“我想,当我离开这里后,我自己也变了样,”我说道,“我离开你,就觉得我失去了右手。不过,这话还不确切,因为我的右手没头脑也没心灵。凡是认识你的人,爱妮丝,都征求你的意见,接受你的指导。”
“凡认识我的人都惯我,我相信。”她笑着回答道。
“不。因为你不像别的人。你真好,脾气好,天性温顺,你也总是正确。”
“你这么一说,”爱妮丝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愉快地笑着说,“好像我都是从前的拉金斯小姐了。”
“得!把我的信任拿来开玩笑可不公平,”我记起了我那蓝衣主子,脸都红了地说道,“不过,将来我仍然信任你,不会变,爱妮丝。我永远不变。不论何时,我陷入困境或堕入情网,我都会告诉你,只要你允许——就算我认真堕入情网了我也会告诉你的。”
“嘿,你可一向都认真的呀!”爱妮丝又笑着说。
“哦!那时是个小孩,或是个学生嘛,”我也有点害羞地说道,“时代在变,我相信,我也迟早会变得非常认真起来。
我奇怪的是,爱妮丝,迄今你还没有变得认真过呀。”
爱妮丝边笑边摇头。
“哦!我知道你还没有!”我说道,“因为如果你认真了,你也一定会告诉我的,或至少,”因为我看到她脸上升起淡淡红晕,“你也会让我自己能察觉到。可是在我所认识的人里,没有一个有资格爱你,爱妮丝。一个要被我认为有资格爱你的人,爱妮丝,他就必须比我在这里见到的任何人都品性更高尚、各方面更有价值。将来,我要盯牢那些追求你的人;对将成功的那一位提出许许多要求,我一定会这么做的。”
我们就这样亲密地半开玩笑而又很认真地说着话,这种亲密是很久以来自我们孩提时代开始的亲切关系中自然而然产生、发展的。可是爱妮丝突然抬起眼睛来正视我的眼睛,并用另一种态度说道:
“特洛伍德,有件事我要问你,也许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机会问了——这事是我不愿问别人的,我想。你看出了爸爸有什么渐渐的变化吗?”
我看出了那种变化,也常想不知她是否也看出了。这时,我的脸上一定流露出这意思了,因为她立刻垂下眼,我看到那眼中泪光莹莹。
“告诉我那是什么变化。”她低声问道。
“我认为——我可以直说吗,爱妮丝?因为我非常爱他。”
“可以,”她说道。
“我认为,从我来以后,他那日见增强的嗜好于他没有好处。他常常很紧张——或许这只是我的幻觉。”
“不是幻觉。”爱妮丝摇头说。
“他的手发颤,说话也含糊不清,眼睛看上去像疯子一样。
这一点是我在他最不自在却又偏偏被人找着办事时看出来的。”
“是尤来亚找他。”爱妮丝说道。
“对;那种力不胜任的感觉,或无法参透的感觉,或身不由己露出自己本相的感觉,似乎使他十分不安,在次日更糟,次日之次日又更糟,于是他疲乏、憔悴。爱妮丝,听到我说的后别吃惊,就在前些时一个晚上,我看到他处于这种状况,头伏在书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地流泪。”
我正在说时,她把手轻轻放到我嘴边,顿时便走到房门口迎接她父亲,并把头倚在他肩上。他们父女同时朝我看时,我觉得她脸上的表情真动人至极。她美丽的表情中有对他那么深深的爱,有对他给予的所有慈爱关怀而持的那么深深的感激;还有对我那么热烈的恳求,求我哪怕就是在内心思想里也对他温柔,千万不要表示出半点的粗暴,她以他而自豪,那么忠于他,然而她又那么深情而忧伤,又那么相信我也会那样做;这使我觉得她的表情比她能说的话更明白,更能打动我。
我们去博士家喝茶。按照习惯的时间,我们到了那里;我们发现博士、博士的年轻太太和她的母亲一起围坐在火炉旁。博士对我的离校看得很重要,好像我是要去中国一样而把我当主宾接待;他吩咐在火炉里放大块木头,好让他看到老学生在火光下发光的那张脸。
“特洛伍德走后,我不打算再看许多新面孔了,威克费尔德,”博士烤着手说,“我变得懒了,想安逸了。再过六个月,我就要向我所有的年轻人告别,去过一种比较安静的生活。”
“这话你一直说了十年了呀,博士。”威克费尔德先生答道。
“不过,这一次我要付诸实行了,”博士忙说道,“我的首席教师将接我任——我终于认真了——所以你不久要为我们安排合同了,把我们像两个恶棍一样牢牢用合同拴在一起。”
“要小心,”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你别上当,是不是?——如果由你自己去签订什么合同,你准会上当的。嘿,我作好准备了。在我干的这行当里,有些苦差比这还糟。”
“那时我就再没什么牵挂了,”博士微笑着说,“只有我的词典;还有这另一种合同——安妮。”
安妮在茶桌边靠爱妮丝坐着。当威克费尔德先生的眼光转向她时,我觉得她是那么犹疑胆怯地逃避他的眼光,以至更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好像他的想法得到什么的暗示一样。
“从印度来了班邮船,我看到的,”威克费尔德先生沉默了一下说道。
“说说吧!杰克·麦尔顿先生来了些信!”博士说道。
“是吗!”
“可怜的、亲爱的杰克呀!”马克兰太太摇摇头说道。“那折磨人的气候哟!——他们告诉我,就像生活在一个沙滩上顶一片取火镜一样!他看上去结实,其实并不结实。我亲爱的博士,驱使他那样勇敢地去冒险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精神。安妮,我亲爱的,我相信你准还记得,你表哥从来都不结实,不能算作结实的,你知道,”马克兰太太看着大家,加重了语气说道,“——还在他和我女儿都是小孩时,整天手拉手一起玩时,他就不结实。”
安妮对这些话并不作答。
“听你的话后我想,夫人,是麦尔顿先生病了?”威克费尔德先生问道。
“病了!”老兵答道,“我亲爱的先生,说他什么都可以。”
“健康除外?”威克费尔德先生说道。
“的确,健康除外!”老兵说道,“他中过可怕的暑,无疑,染上可怕的森林热和疟疾,还有各种你说得出的病。至于他的肝脏,”老兵无可奈何地说道,“当然,他当初出去时,就一切都不顾了!”
“这都是他说的吗?”威克费尔德先生问道。
“说的?我亲爱的先生,”马克兰太太摇着头也摇着扇子说道,“你这么问,正说明你不怎么了解我那可怜的杰克·麦尔顿。说的?他才不会说,哪怕你用四匹野马来拖他。”
“妈妈!”斯特朗夫人喊了一声。
“安妮,我亲爱的,”她的母亲顶道,“就这一次了,我只好认认真真求你,别干涉我,除非你想证实我说的。你和我一样明白,你表哥麦尔顿宁愿被无论多少匹野马拖着——为什么我非说四匹!我·可·以·不说四匹——八匹,十六匹,三十二匹,反正不说他有意要让博士的计划落空就是了!”
“威克费尔德的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