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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丝毫不减当初,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哄外人的,在像他陈见秋这样的老熟人面前,那是根本做不了假的,他几乎一进门就看出来了,老头子真的是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无奈,就像是刚刚卸磨的一头老驴,已经只想着好好地歇一歇了……
看到他,老头子要撑着桌子站起来。他连忙走过去扶着他坐下,才苦着脸说:“对不起门书记,是我不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添乱,真是该死啊!”
门力生毕竟是老家伙了,好像一点儿也没乱了阵脚,难道他不怕人代会开砸了,桂再庸落马,而把他最不情愿的金鑫给弄起来?这些天,陈见秋虽然心不在焉,但是一些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特别是一见到老头子,那根敏感的神经豁然就苏醒了……
老头子始终不说话,等他又嗦嗦把王霞的案子讲了一遍,才直直地盯着他说:“这事是没有法子的,出了就按出了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天是塌不下来的,塌下来也没有关系,如果都砸死了,大家活该,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那是……那是……”陈见秋已感动得要哭出来了。
“我已经给有关部门都说过了,特别是周雨杉,她不是搞起诉吗?这个案子有它的特殊性,王霞毕竟没有装了自己腰包嘛,我想是可以缓刑的。不过这要等判下来才算数,毕竟是要独立办案嘛。”
“那是那是……不过,只要您说了话,他们谁敢不听……”
“又来了,出去可不能这么说。我一直想,这里面是有文章的,有的人是非逼着我出手啊!你今天见了王霞,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开口……可以把缓刑的事告诉她,这对她的情绪可能有帮助。反正这一次我是下了决心的,你没看看人代会上那个样子——这种状况我们还能让它继续下去吗?!”
说着说着,老头子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七八度,震得他耳朵都生疼了,一只手猛地挥起来,又凶狠地砸在桌子上,那样子多少年来是从未见过的。直到从房间里走出来,陈见秋的心依旧怦怦乱跳,好像闯过了一道鬼门关,与第一次听到老婆犯事都差不多了。
隔着黑的铁栅栏,他们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直沉默了好长时间。
“老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进来的吗?”
“那还用说,我这是咎由自取。”
“不是的,这是一个大圈套,是有人专门设下的一个陷阱。”
王霞又不说话了,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
“有人要当市长,怕自己的事儿露了馅,就嫁祸到了你的头上。现在,他们已经快得逞了,省里派来的桂市长也当不成了,人代会全乱了套,门书记也快完了……”
“门书记是个大好人,对我们这里贡献那么大,他是不会完的,绝对不会!”王霞突然打断他的话,像和人吵架似的大声嚷嚷着。
“你说对了,门书记的确是个好人,特别是对我们太好了……为了你这案子,他找了好多人,亲自打招呼。你知道吗,上午我已经见过门书记了,他让我告诉你,不管有天大的事,你这个也要特事特办,明天开庭,已经内定了,缓刑,对我们来说,这还不是天大的喜讯吗?”
“那那……”王霞突然瞪大了眼睛,“我的公职丢不了啦?”
“那当然。而且以后的事,门书记也给我们考虑过了……”
“不说以后,不说以后……以后我只想好好做人……”她说着说着,突然又哇哇大哭起来。而且似乎比过去哪一次都哭得更凄厉更伤心,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把一辈子的悲痛全哭掉了。
“还有一件事,白过江把你也咬了一口,说那全是你讹诈他的……不过他还咬了别人,说是给曹和金送了几十万……现在检察院已经立案,白这个人实在太坏了,八成是要枪毙的。”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因为在多年的历练中,他早就深深地懂得,沉默有时比语言更有力量。
说这些话可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但是,只要能够让王霞开口,陈见秋现在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更何况门书记不是还要采取别的行动吗?当书记的一旦下了狠心,就没有办不到的,况且他相信门书记手上一定还有别的杀手锏哩。
老婆依然沉默着,似乎有点儿发呆了。她独自一个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大黑熊。陈见秋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她慢慢移动的身影。在这一刻,他的心也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想从老婆的嘴里得到点儿什么,但是王霞可不是能够随便开口的,所以关于曹非和白过江的事他居然一点儿也不清楚,充其量只有一些模糊不实的猜测而已……想不到蓄谋已久的那一切,竟会在这么一种情形下出现,他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王霞突然背过脸去,再也不理他了。
陈见秋失望地长叹一口气,只感到一阵头痛,全身瘫软地跌坐在水泥地上。
二十三
整整一上午的大会,门力生尽可能端端正正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央,从始到终一副笑微微的样子,目光有规律地从前排一行一行扫过去,又从最后排一行一行扫过来……除了几个农村和企业来的,那下面的每一张面孔他都是熟悉的,只不过有的能叫上名儿来,有的却叫不上来。在和每一双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他总是短暂地停留一下,然后又迅速地滑开了。以他多年的经验,这么短暂的一个停顿,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是好长时间都抹不掉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他感到自己的身子很虚弱,目光也不像过去那样有力度了,台下每个人的目光好像都是飘忽的复杂的,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左顾右盼,吵吵嚷嚷的声音连他都听得很清楚。
会议日程还没有过半就出了好多的怪事情,他真担心无法控制这个局面了。
今天的会议就是在一片混乱中开始的。不到八点,会场外就聚集了许多人,据说都是金山来的,打着横幅,喊着口号,口口声声要见领导,要求保卫金山的改革成果,要求尽快恢复金山各矿的生产,要求追查“搞乱金山”的责任……这些人虽说是自发的,但一看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他当时生气极了,只好当着代表的面大骂一通杨波,责令他去和这些人对话,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今天的议程主要是两项,听取计委和财政局的工作报告。一年一年都是这样。基本建设,技术改造,以工代赈,十三大考核指标,去年完成情况,今年计划任务,指导思想基本原则和主要措施……这是计划这一块儿。财政嘛就更简单了,预算,决算,国税,地税,还有自己组织的一块儿,无非是这么几大项,无非是一大堆或长或短的阿拉伯数字。阿拉伯是个民族,但是好像又不完全是,他也实在搞不清楚。但是那个地方是全世界的是非之地,一个永不消退的热点,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特别是那个头上罩一块花头巾的老头,从他年轻的时候起就听得耳朵都起腻了。好在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过是偶尔听听。后来有了电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强盗,强行地顽固地硬是占据了每天新闻画面中的好大一个部分……有时他忍不住开玩笑说,这简直就是一种精神虐待嘛,一直把人们从青春焕发虐待到白发苍苍,而且看那样子很可能还要长期地虐待下去。
不过,听叶欣说,人家罩的那不是什么花头巾,而是他那个国家的地图,是土地的象征。叶欣是典型的理想主义者,看落花流泪,见鸟儿伤心,对那个老头子的爱情更是十分赞赏,有时说着说着还会掉下泪来。也许,她骨子里就有一种深刻的恋父情结,要不当年也不会嫁给我吧?
想起叶欣,门力生也有点伤感起来,扫视下面的目光就变得游移不定,一下子失去那种炯炯逼人的力度了。
自从中师毕业步入社会,在事业上政治上他不能不说是成功的,一帆风顺的,在感情上却实际历经坎坷。当时中师毕业在学校教书,倒有一个特漂亮特温柔的女学生爱上了他,每天有事没事都往他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跑。那女孩儿单名一个洁字,虽然家境贫寒,她以下一溜儿还有七八个娃娃,但是望着那一双比甘泉还要清澈的毛眼眼,他的心完全被融化了……然而,不等他真正表示些什么,一个大雨滂沱的夏夜,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恶魔竟把小洁拖进庄稼地里奸污了,又残忍地把她勒死,扔进了附近的一眼机井里。那一年,小洁才不过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