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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六和塔前,最忙碌的是郑君里。他让证婚人居中,三对夫妇列于两侧,接连拍了许多照片。
三对夫妇为什么远道从上海至此举行婚礼?
这是“秀才”唐纳的主意:六和塔又名六合塔,高高矗立于月轮山上。唐纳取其“六和”、“六合”之意,建议六人来此举行集体婚礼,当即一致通过。
文人雅士如此奇特的“旅行结婚”,顿时传为新闻,纷纷刊登消息及塔前婚礼照片。
沈钧儒诗兴勃发,于塔前口占一首:
情侣浪游在沪杭,
六和塔下影成双。
瑰丽清幽游人醉,
沉酣风波会自伤。
拾级婉蜒登高塔,
居高一览钱塘江!
老先生吟罢,诗兴未尽,又作一首:
人生何处是仙乡,
嘉偶良朋一举觞。
到此应无凡鸟想,
湖山有福住鸳鸯。
塔影湖声共证盟,
英雄儿女此时情。
愿书片语为君祝,
山样同坚海样深。
几天之后——五月五日,晚八点,上海八仙桥青年会九楼餐室,又一度成了新闻中心。三对新人在此招待亲友。
新郎一律西装,新娘一律旗袍。“蓝苹的身上是一件新的白地方格的灯笼袖旗袍。小叶蓝地红花的旗袍。小杜是白地红花的旗袍。”
影星汇聚,连“电影皇后”胡蝶也到会祝贺,吸引了众多的记者。
在掌声中,人们要新娘蓝苹当众发表感想。
蓝苹只说了三个字:“很快活!”
晚会在《六和婚礼贺曲》声中结束。
这贺曲由孙师毅作词、吕骥谱曲:
偎情郎,
伴新娘,
六和塔下影成双;
决胜在情场,
莫忘胡虏到长江。
喝喜酒,
闹洞房,
五月潮高势正扬,
共起赴沙场,
同拯中华复沈阳。
次日,上海各报又纷纷刊登消息,有的甚至用半版篇幅详加报道。
向来关心报纸的唐纳,读着大报、小报,秀气的脸上漾着微笑。
他的笑,只有他知,蓝苹知:他真诚地爱着蓝苹。在蓝苹之前,虽说他也曾追求过别的姑娘,但那只是追求、恋爱而已,并无其他。正因为他真心实意地爱着蓝苹,所以他不愿只是同居。一而再,再而三,他向蓝苹提出要求结婚。然而,遭到了蓝苹的坚决反对。她,不愿意结婚……
当他得知好友赵丹、顾而已都有了心上人,提出了“六和塔婚礼”的建议。赵丹、叶露茜、顾而已、杜小鹃、唐纳,已经五票通过。迫于孤立,蓝苹只得点头——唐纳还编造了一条理由,一旦正式结婚,他可以向苏州老家索一笔钱。
然而,蓝苹只是答应举行婚礼,却绝不签署婚书。
唐纳无奈,依了蓝苹。
这样,在三对新婚夫妇之中,唯独唐纳、蓝苹是没有婚书的!
唐纳是笔杆子,跟各报社广有联系。他煞费苦心,广请记者。“六和塔婚礼”在那么多报纸上登了报道,唐纳出了大力。
唐纳得意地翻阅着大报小报,用剪刀一篇篇剪下婚礼报道,精心地贴成一本。
他想,这些婚礼报道,不就是印在报纸上的“婚书”!成千上万的读者都知道蓝苹跟唐纳结婚了,这比“婚书”的威力还大——难道你蓝苹能够撕掉这些印在报上的“婚书”?!
唐纳笑了!
可是,唐纳笑得太早了!
婚变使唐纳在济南自杀
六和塔婚礼结束后,蓝苹和唐纳相处尚可。蓝苹曾随唐纳回他苏州老家住了半个月。那时,蓝苹跟唐纳的生母、嗣母相处,也还算可以。
可是,回到上海环龙路住所之后,蓝苹就不时和唐纳发生口角了。
口角迅速升级,以至酿成轰动上海的“唐蓝婚变”新闻……
那是“六和塔婚礼”整整两个月后——一九三六年六月二十六日。
晚八时,蒸汽机车冒着黑烟、喷着水汽,疲惫地拖着长长的“平沪快车”(那时北京称北平),驶进济南站。
从车上下来一个疲惫的男人,他的头发从正中朝两边分梳,个子修长,一身西装。他的手中除了一只手提包之外,别无他物。
下车之后,他雇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上哪家旅馆?”
“不上旅馆,到按察司街二十七号。”
彤云密布,下起渐浙沥沥的冷雨,衣衫单薄的他在黄包车上打了个寒噤。
黄包车刚刚在按察司街二十七号前停下,他就急急跳下了车,砰砰连连敲门。
门开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出现在门口。
“请问,蓝苹小姐在吗?”
“先生贵姓?”
“我是阿仁!”
“喔,妹夫,快请进!”
来者阿仁,便是唐纳。阿仁是他的小名。
这儿是蓝苹的家。唐纳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岳母、姐姐,他什么礼品也没有带——他是在极度仓促、惶恐之中跳上“平沪快车”,赵丹和郑君里送他上车……
“云鹤不在家!”蓝苹的母亲、姐姐,这样答复专程赶来的唐纳。
“她上哪儿去了?”
“她不在济南!”
“不在济南?她在哪儿?”
“她没说,俺不知道!”
“不知道?她走了多少天了?”
“十几天了!”
当唐纳不得不告辞的时候,雨更大了。黄包车早走了——车夫以为已经送他到家。
冰凉的雨点,打在他消瘦、白皙的脸上,他反而觉得舒坦一些,清醒一些。
雨水和夺眶而出的泪水,混在一起。
他浑身湿漉漉的,走进商埠三马路济南宾馆。
茶房赶紧让他住进楼下五号房。
很快地,茶房发现这位先生有点异样:茶房把一盆热水端来,放在他面前,他竟然双眼发直,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雨,通宵下着。五号房的灯,通宵亮着,从敞开的窗口望进去,茶房发现,那位上海来客在灯下写信,一边写,一边不时抹去脸颊上的热泪……
翌日,那上海房客一早就出去了……
大清早,唐纳敲开了蓝苹家的门。
蓝苹真的不在家!
尽管蓝苹的母亲、姐姐已经再三说明蓝苹不在济南,痴心的他还是不信。中午、下午,他又去敲按察司街二十七号的门,依然不见蓝苹的影子……
他快快地独自踯躅于济南街头。
忽然,他记起那部他跟蓝苹一起演出的影片《都市风光》。在影片中,他饰李梦华,追求小押店主的女儿张小云,失恋后喝下一杯又一杯药酒自杀……
他不由得步入药店,买了一磅消毒用的酒精。他又买了好几盒红头火柴。
晚上,他脸色惨白回到济南宾馆,就连茶房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也毫无反应。
茶房见他神色不对,特别留意起来。
晚八时许,茶房见他歪倒在地,桌上撒着没有药头的火柴杆——他喝下了那一磅消毒酒精和吃下许多红色火柴头,已不省人事。
茶房喊来了黄包车,把唐纳送往小纬二路万达医院急救。
吴启宪大夫赶紧给唐纳注射解磷剂。
一次不行,二次;二次不行,三次。吴大夫通宵守在唐纳床边,三次注射解磷剂……
茶房在唐纳的房间里,找到一封遗书。那是他昨夜含泪写成的。
人们读着唐纳这封“二十六日夜远处传来鹧鸪啼声和着雨声时”于济南宾馆写给蓝苹的信,才知道他因遭蓝苹的遗弃而自杀。
摘录唐纳遗书如下——
阿苹,我最亲爱的:
想不到你竟走得这样突然,这样匆匆!
带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也许还没走”的希望,我跨上了车,整整二十八个小时,过去一切甜蜜盘踞了我的脑海——在电通,我们初恋的时候,我写过“你再不睡就对不起我”的留条;在倍开尔路(今惠民路——引者注),我们有过通宵的长谈,在街头漫步,一直到深夜二时,我才陪你绕过一条黑黑的弄堂送到你门口;在麦克利路(今临潼路——引者注),因为要看画报的校样,隆冬的夜未央,我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你给我披衣穿袜的一种说不出的怜惜;在南洋路(今南阳路——引者注),外面下着大雪,没有木柴,我和你用一大叠报纸生起火,当你病得最厉害的那夜,屋里一点水也没有,你的“给我水呀,我要喝水呀”的可怜的哀求;在福民医院里,你一定要我休息一下,睡在你满身痛创的身旁;在临到苏州去的前天,你伤心的流着泪,说只有你的妈妈不欺骗你。我当时痛苦得哭泣了。你就立刻向我道歉:“我说错了,纳,我下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