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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斯特坐在那里双目紧闭,脸痛苦得变了形。那人似乎成了莱斯特的替身,某个我从来不认识的受了伤的好动感情的家伙。‘求求你,’他说。当他哀求我时,那声音温和而且很有感情。
“‘我无法在这儿跟你谈!我无法让你明白。你要跟我来……只要一会儿……直到我再次成为我自己?’”‘这是疯了!……’我说,突然举起双手捂住我的太阳穴。‘她在哪儿?她在哪儿?’我环顾四周,看着他们那些静止的消极的表情,那些不可思议的笑容。‘莱斯特。’这时我把他转了过来,抓着他那黑色的羊毛小翻领。
“后来,我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我知道它是什么了。我立刻把那东西从他手中撕扯过来,两眼瞪着它,那脆弱的丝绸物是——克劳迪娅的黄色衣裙。他用手捂住嘴,把脸扭向了一边。他向后坐了下来,当我盯着他、盯着那件衣服时,一阵轻轻的压抑的呜咽突然从他那儿传了出来。我用手慢慢抚摸着那衣服上面的泪斑、血迹,我的手紧握着,在颤抖。我将它紧贴在胸前。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我只是站在那儿。时间已和我无关,也和那些在灯下晃动的吸血鬼们无关,那些难以捉摸的笑声灌满了我的耳朵。我记得自己想着要用手捂住耳朵,可我却不能放开那件衣裙,无法停止地将它攥紧攥小并试图将它完全捏在手中。我记得有一排蜡烛在燃烧,高低不齐的一排,一个接一个地照着绘有图画的四壁。一扇门向雨中敞开着,所有的蜡烛被风吹得噼啪作响,仿佛那些火焰是从烛芯被吹上来的。但它们全都紧紧依附着烛芯,全都安然无恙。我知道克劳迪娅是从那个门口穿过去的。蜡烛在移动。那些吸血鬼抓着它们。圣地亚哥手里抓了根蜡烛,正向我低头施礼,并且做手势让我通过那道门。我几乎没注意到他。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或其他的吸血鬼。我在心里说,如果你在乎他们,你会发疯的。他们并不要紧,真的。她要紧。她在哪儿?找到她。他们的笑声远了,那声音似乎有形有色,但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我透过开着的门看见某种东西,那是我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看到过的东西。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知道我多年以前曾看见过这个东西。不,莱斯特知道。但那没关系。现在他不会知道也不明白。那是我和莱斯特站在皇家大街的那间砖砌的厨房门口看见的情景:那厨房地板上,两个曾经活着的湿漉漉缩成一团的东西,那已被害死的相互搂抱着的一对母女。可眼前这两个躺在柔风细雨中的是马德琳和克劳迪娅。马德琳那漂亮的红头发和克劳迪娅那金黄色的头发缠在一起,蹿入敞开着的门里的风吹动着那些头发,那些头发在闪闪发光。只是那活的东西已经被烧毁了——不是那头发,不是那空空的天鹅绒长裙,也不是那血迹斑斑的镶边小圆孔上有白色花边的小无袖衬衫。那已熏黑、烧焦而且变形的东西是马德琳。她仍残留着那张活着的脸的痕迹,她紧抓住那孩子的手已完全像只木乃伊的手了。可那孩子,那个远去的人,我的克劳迪娅,已成了灰烬。
“我大喊了一声,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哭喊如同那狭窄地方的风在上升。那风卷着雨,冲涤着那些灰烬,抽打着那推着那些砖头的一只小手的痕迹。金色的头发被吹了起来,那些松松的衣楼也被吹了起来,向上飞扬。就在我哭喊之时,我被猛击了一下。我抓住了那个我确信是圣地亚哥的人。我挤命地猛击他,扭着他那龇牙咧嘴的脸,要致他于死地。我用手死死抓住他,使他无法挣脱。他骂着,喊叫着。他的喊叫声和我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他的靴子往下踩进了灰烬之中。当我把他从那群吸血鬼中拎出来往后一扔时,我自己的眼睛也被雨水和自己的泪水模糊了。最后他离我远远地,躺倒在后面。就在他伸出手时,我也伸手抓住了他。然而和我撕打的那个人竟是阿尔芒。那个把我从小小的墓穴中挖出来,带到那舞厅的眩目色彩中、哭喊声中、各种混杂的声音中,还有那银铃般的冷酷笑声中去的阿尔芒。
“莱斯特在大声喊着:”路易,等等我。路易,我必须和你谈谈!‘“我能看见阿尔芒那深褐色的眼睛在靠近我,我感到浑身无力,并且模模糊糊意识到马德琳和克劳迪娅已经死了。他的声音轻柔地,也许是默默地传了过来。’我无法阻止那一切,我无法阻止……‘她们死了,就是死了。我慢慢失去了知觉。圣地亚哥就在她们一动不动的那地方的附近某处。那头发被风吹了起来,掠过那些砖、那些解开的锁链。可我却慢慢失去了知觉。
“我无法把她们的尸骸捡起来,无法把她们弄出来。阿尔芒用胳膊搂着我的背,手放在我的胳膊下面。他几乎是挟带着我穿过了那些空洞的有回音的木头空问。街道的种种气息出现了,我闻到了马匹和皮革的清新味道,那儿停着一些闪闪发光的马车。我的胳膊下夹着一副小棺材,我能清楚地看见自己沿着嘉布遣林荫大道奔跑。人们在给我让道,露天咖啡馆拥挤的桌旁坐满了人,还有一个人举起了胳膊。那时我好像糊涂了,那个阿尔芒用胳膊抱着的路易,我又看见了他那望着我的褐色眼睛,我觉得昏昏沉沉。然而我在走,在动。我看见了我自己走在人行道上的那闪亮的皮靴子。‘他疯了吗?他对我讲这些?’我问起莱斯特,声音尖利而生气,但却甚至能给我一些安慰。我在笑,大笑。‘他这样跟我说话,完全是疯透了!胡说八道!你听见他说话没有?’我问道。阿尔芒的眼神在说,你睡吧。我想说点关于马德琳和克劳迪娅的话,说我们不能把她们扔在那里,我感觉那呐喊声又在我内心升腾起来,那呐喊冲破了其他所有东西的阻挡。我紧咬牙关,努力挡住它,因为我知道那呐喊是那样强烈,一旦我任凭它吼出来,那就会毁了我自己。
“后来我完全清醒了,明白了一切。这时我正在漫步,那是男人们喝得烂醉而且对他人充满仇恨、自己又以为是天下无敌时常有的一种盲目好斗的漫步。在新奥尔良我第一次遇到莱斯特的那天晚上,我就是这样漫步着。那种攻击一切的醉醺醺的漫步居然奇迹般地走得很稳而且没走错路。我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人,他的两只手在不可思议地划着一根火柴。火苗碰着了烟斗,烟吸了进去。我正站在一家咖啡馆的橱窗旁边。那人在吸烟。他根本没醉。阿尔芒站在我身旁等着。我们是在拥挤的嘉布遣林荫大道或者那是圣殿林荫大道?我说不准。她们的尸骸还留在那邪恶的地方,我很痛心。我看见圣地亚哥的脚践踏着那曾经是我的孩子的那熏黑烧焦的东西!我大声喊了出来,那人已从桌旁站了起来,呼出的热气喷散在他面前的玻璃窗上。‘走开,’我在对阿尔芒说,‘该死的你下地狱去吧。别靠近我,我警告你,别靠近我。’我从他身边走开,上了林荫大道。我看见一男一女走在我旁边,那男人伸出胳膊搂护着那女人。
“后来我跑起来。人们看着我在跑。我很想知道,在他们眼中我看上去像什么,那疯狂的白色的东西在他们眼前飞逝而过。我记得,等我停下来时,我浑身无力而且很不舒服。我的血管在灼烧,好像是饿了。我想到了杀人,但这想法使我内心充满了厌恶。我坐在一座教堂旁边的石阶上,那些嵌入石头里的小边门旁边,那些门晚上都拴起来并上了锁。雨已经小了,或者似乎是小了。尽管有个人拿着把又黑又亮的伞走过了很长一段路,但整个街道仍是静悄悄的,阴郁而沉闷。阿尔芒站在远处的树下面。在他后面似乎有扩展出的一大片树林和湿湿的草地,还有那像是从暖热的地面上升腾起来的雾气。
“但只要想到一件事,我便能恢复平静了,那就是我的胃和头部的疼痛还有喉咙的绷紧。等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我又感觉清醒起来,我又意识到了那发生过的一切,我们离开那剧院的遥远距离,还有仍留在那儿的马德琳和克劳迪娅的尸骸,那两个互相搂抱在一起的大屠杀的受害者。我感觉离自己的毁灭很近,但很坚定。
“‘我无法阻止这事,’阿尔芒温和地对我说。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脸有说不出的沮丧。他把目光移向一旁,仿佛他觉得要想向我证明这一点也是徒劳似的。我能感觉到他那极严重的沮丧,那种近乎被打败的情绪。我有种感觉,我想如果我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他也几乎不会做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