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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没有可以让我们过夜的马厩?”
“装成叫化子的样子,想来偷东西吧。”老板娘轻声地对老板说。
老板娘心情不好。老板则不然,他根本没有把这话听进去,而是用同情的目光观察了一下,说道:
“为什么要睡马厩而不睡在床上?”
“因为我们没钱。”这位陌生女人深深地叹口气回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还到我们这里来?这里又不是给手工学徒和你们这样的人住的免费旅店!”老板娘赶紧插嘴说。
“我们是想找个免费旅店,可我们走不动了,我父亲累得刚才都昏倒了。”
老板娘还想说什么,老板制止了她,叫陌生人拿出身份证来。陌生妇女摸出小心翼翼裹在一块手帕里的身份证交给老板。他看了看身份证,摇摇头,又打量了一下她,然后用非常惊讶的声调说道:
“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在这种大雪天,冒着这种严寒!你们还要到美国去,就穿那么点的衣裳,还身无分文!我看要么是骗局,要么你们神志不清!”
“没有骗人,”她保证地说,“我们的身份证可以证明。”
“但要到美国,必须得有钱。谁也不能免费坐船啊!”
“我丈夫给我们寄来了船票。”
“您的丈夫?他在那边吗?”
“是的。他三年前就乘船到那边去了,一直在那里工作,终于给我们省下了三张船票钱。”
“只有船票?但到码头也还得要有钱呀!”
“这个钱我们原来是有的,因为我们把所有家当都变卖了。当然钱不多,因为买我们东西的人也和我们一样穷。如果我父亲不生病的话,到不来梅也许会够,但他咳血厉害,等了两个月我们才动身,所以把路费全花光了。”
“我的天哪,你们应该回家去!”
“回家?回去干什么,在那里我们一无所有。以前在那里我们过得并不好,现在船票也有了,还有,我丈夫在那里等着我呢。”
“是的,你说得对!但是,这么贫困,一点儿钱也没有,还要冒着严寒讨饭讨到不来梅。我可不知道要走多长的路。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我们会一路问过去的。”
“好吧。不过我看你们是走不动了,看那老人坐在凳子上都动弹不了了。”
“我们得歇歇脚,但愿他还能坚持一两天。我们在前面的格拉利茨有位亲戚,是做乐器的,他会收留我们,等我父亲身体好了再上路。”
“你们要到格拉利茨?这种大雪天,你们要爬那么高的山?天哪,你们是疯了!”
“也许他们没有疯。”老板娘插嘴说,“看上去是怪可怜的,身份证或许也是对的。但他们是否真的到美国去或只是想游荡游荡,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时,那位陌生妇女哭了。她从手帕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老板,抽泣着说:
“我们不是流浪汉。您若不信,请打开信封看看,里面是船票。”
“不,您拿好就是了,我不需要看。”弗朗茨拒绝道,妇人的眼泪触动了他的心,“等着吧,看我们怎样来招待你们!首先,你们肚子饿了。请坐到桌前来。”
陌生妇女向他投来深表谢意的目光,并坐到了桌前。老板娘气呼呼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到厨房里去了。当她离去时,弗朗茨用平静的语调悄悄地对我们说:
“她现在心里有气,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毕竟是男人。并且,连可怜鬼我都不会让他们睡在马厩里的。”
我们两人也很同情这三个人。我把一杯满满的葡萄酒递过去给老人喝,哑巴鱼也把那还未动过的一碟子鱼肉给了小男孩。小男孩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着。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板娘还不出来,弗朗茨生气了。他站起来走进厨房,里面传出不协调的低音“二重唱”。开始是由一个高音起头,接着便出现柔和的低音,然后高音慢慢变至低音,女高音逐步减弱。最后我们听到老板娘从另一扇门出去了,说了声再见。这时,弗朗茨满脸笑容地出来了。
“她到邻居家吵吵去了,”他向我们坦白道,“现在,我们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来来来!”
他拿起还剩有一大半鳟鱼的盘递给那三个人,又拿起还剩有一大半肉的盘子也递给他们。他还拿起一满瓶葡萄酒和桌上所有还剩下的东西都递给他们,并坐到他们旁边,冲着我们叫道:
“过来过来,我的读书先生们!我们来和这几个人聊聊美国吧。也许我们可以从中得知许多关于美国的新鲜事,因为这位妇女的丈夫写过信了。”
“您要研究美国?”哑巴鱼问道。
哑巴鱼很喜欢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因为他也有一位亲戚在那里,最近,他的父母还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是什么亲戚,我无法知道。他喜欢尽可能地隐瞒这层亲戚关系,但又不时地提到三点让人猜想:一、爱尔多拉多的名字;二、百万富翁;三、单独继承遗产!他是否会详细介绍,我得注意听着。
弗朗茨正直地承认,他对爱格尔到卡尔斯巴特的地形比对美国的地理要熟悉得多。于是我的老朋友,弗朗茨的新朋友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大谈“高年级教科书”中有关美国的内容。他从刚才的三个谜点谈起,弗朗茨聚精会神地听着,三位陌生人却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没有闲工夫关心那些干巴巴的人口数字及湖河和城市的名字,他们得天天与饥饿作斗争。
很感人的是,那位陌生妇女是如此细心地照顾她的父亲,小男孩也把盘中最好的东西拿给他吃。那位老人很虚弱,几乎都支撑不住了。他喝了点葡萄酒,但吃得很少,看上去他很想睡一觉。我看着他的瘦脸,感到这好像是他的最后一觉了。
陌生妇女在吃东西前大声地祷告,可以看出这是她出于习惯和信仰而这样做的。吃完后,她又祷告了一次,然后请老板带她父亲去睡觉。可是,老人摇摇头,用疲惫和沙哑的声音说:
“不,让我坐在这里吧,我的女儿!在每个温暖的屋里的圣诞树亮起来时,我们跋涉在白雪和冰冻之中,我们得向前走,一直向前走,不能与大家一起分享欢乐。我没有给你们点蜡烛,也没有礼物送给你们。你们在这神圣的日子里不得不受冻挨饿。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眼泪使你们感到不高兴,我只得让它们往心里流。但在这里,我感到很舒服,我们在这里受到了热情的款待,这里很温暖,我们吃得也很饱。我们就在这里庆祝圣诞吧。”
他的话不时地被沉闷的干咳声所打断。现在,他说完话合起双手,嘴唇嚅动地在轻声祷告。陌生妇女也握起双手,偷偷地哭起来。小男孩紧闭着嘴唇,看着我们,他想知道,如果他也憋不住抽泣起来,我们会是什么反应。他是一个瘦弱的小家伙。
我现在觉得,祷告的老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叫化子了。高耸摩天的山,那顶上一定盖着白雪。当年龄的白雪覆盖了头顶时,那这个人一定已经离天不远了。对天的接近当然会在每一个有感受的胸膛里唤起敬仰。这位嚅动着嘴唇请求进入天国的老人,这位偷偷流泪的妇女和那个噙着眼泪不让流下来的小男孩,他们在我眼里已经不是叫化子了。我想起了圣经上的一句话:“有二人或三人以我的名义聚在一起时,我就在他们中间。”跟刚才的幼稚的快乐相比,现在的这种气氛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多么深刻!当贫困在外面的晚寒中漫步走过铺满白雪的道路时,我们却在用读书人的玩笑浪费时光。我感到羞耻。
老板似乎也有我这样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好像要摆脱内心的狼狈,说:
“是的,你们在这里过圣诞吧,我会准备的。我去把它搬进来。”
他往过道走去。我们听到过道的那一边有开门的声音,才知道这扇门是通客厅的。他要把什么弄进来?原来,他搬进来一棵挂着许多饰物的圣诞树,上面的蜡烛还没有点完。他把它放到桌子上,叫我们点上蜡烛,自己又出去了。小男孩跳起来,两眼充满着快乐,并请求同意他帮我们的忙。
弗朗茨从外面进来,拿了几件他自己的和他夫人的衣物,还有一块蛋糕和一根香肠,都放到圣诞树下,又放了五个白花花的荷兰盾,说:
“看,这些都是圣诞天使送给你们的。他看到了你们的眼泪,听到了你们的祷告。你们要感谢他而不是我!”
现在的气氛是多么的高兴呀!老人睁大眼睛,尽情地享受着圣诞树上的烛光。陌生妇女的眼里不再是痛苦的眼泪,而是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