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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非草木,他们两人朝夕相处了将近十年,几乎是相依为命。就算寡情如他,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毫无眷恋。
他负手而立,望著夕阳一寸寸西下,良久,才终于转身,步回屋内。他展纸研墨,快速写好回覆,取出信鸽。
目送展翅高飞的黑鸽远去,斜阳红暖的余光,照拂在那张又恢复成冷漠无表纤的面容上,他低声轻喃:
“我动作必须再快一点才行……”
第五章
“哇!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桌上有烤山猪、五侯鲭、红烧狮子头、醋芹、东坡豆腐、五香鲁杂菜,雕胡饭……凤芸侯远远在林子里闻到诱人的香味,早早就奔回木屋。
左封迟手艺虽好,却鲜少如此费事煮食,除了过年跟三节会加菜之外,多是清淡菜肴,三菜一汤。近年来他们开始互相轮著煮食,他也就更少花心思在菜肴上了。
“哇!小桌上居然还有乳糖圆子、糖葫芦、桂花糕、灶糖跟梅子糖!”她咽了口口水,简直像在作梦般。
天!是海水倒灌、山要崩塌,天要开、地要裂,还是石头也能开花了吗?左封迟从不吃甜品,亦少食肉类的,他居然特意准备了满桌子她爱吃的东西。
“是新年?端午?中秋?还是清明……”都不是啊!即使是逢年过节,菜色也从未如此配合著她胃口走过。
这时左封迟掀开布廉,端出最后一道菜来。
“炙鱼!”她惊呼。这是她最爱吃的一道菜!可是煮来极为耗神费时,需要一整夜的时间来用文火慢烤,期间要一直用调酱浇鱼,直到烹熟为止。至今她也才吃过不到五次。
“你……”她感动得要命。
他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今天是你来千寻山八年整的日子。”见到她闪闪发亮的眼,他淡淡解释。摆下了炙鱼,又到屋后冰窖去取出冰镇的桂花酿,还有——
“蜜酒!”
那晶莹玉润的瓷瓶里,装的是她一直想喝却又碰不得的甜酒。
光看就唇齿生香,她眼睛眨呀眨的,突然起疑:“你又要喝给我看了?”
这个坏心眼的人!过往他常故意在她面前品酌,明明不喜甜味,却为了逗她而畅饮,让她只能乾瞪眼,气得牙痒痒的。
“你年岁够大,可以喝酒了。”他看她一眼,取来一对玉杯。
“真的?”她仍不十分确定,怀疑这其中许有诡计。却看他真帮她斟了一杯。
光见那琥珀色的清透香酿注入杯中,她还没喝到嘴里,心已先醺醺然。这酒她可是盼了好几年了啊!
“酒等一下再喝,先吃菜。”他夹了一筷子开胃的醋芹给她。
再也顾不了满心的惊喜跟疑惑了,美食当前,她兽性大发,先吃再说!
呜呜……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嗯嗯……还有那个那个、这个这个!喔喔……真是好吃啊!
“吃慢点,我不会跟你争的。”看她吃得双颊鼓胀,一脸满足,小脸红通通的,他不禁失笑。
内敛的温暖眸光,静静凝望著她的模样,像是想把这一刻永恒记下。
直到横扫了桌上大半珍馑,凤芸侯才发现他的视线。
“你怎么不吃?再不动筷,菜就要被我吃完了。”她咽下了口胡雕饭,忙夹好几筷子的豆腐跟菜给他。
左封迟这才回神似的,举箸吃了起来。风卷残云,满桌的菜果然在她小嘴中快速消失。
“你吃饱了吗?”菜色多样,但他份量做得并不多,怕她吃喝无度,胀坏了自己。以前就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让她一夜撑肚躺在床上呻吟。
“好吃!太好吃了!”她满足揩揩嘴,肚子塞满,心亦满满的。
举杯舔了一口蜜酒,先是甘味在口中回荡,然后舌尖微微一辣,鼻间充满了酒独特的气味。她眨了眨眼,酒的味道跟她想像中不太一样,可是清爽润喉,一下子一杯就喝完了。
“好了,等一下。”阻止她往瓷瓶伸的手,他拉她起身,取超蜜酒跟桂花酿,交代道:“你取杯子。”
“我们要去哪里?”她抱著杯子,随手抓了一串糖葫芦咬在嘴里,跟在他身后问。
他没有回答,伟岸身影走出木屋,穿过夜晚的树林、溪水,来到了悬崖边。一轮清月高挂天边,皎洁明亮,正高高睨视著凡尘。
他立在山崖之巅,衣袂翻飞,如欲乘风而去。
“怎么了?今天居然有这么好的兴致赏月。”她来了八年,对他是那么值得庆祝的事吗?清凉的风吹过身上,让她舒服地眯了眼,开开心心地上前与那宽阔背影并立。
万丈红尘就在脚下,一不小心失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他们两人都无畏,反而有种登高的豪情,胸怀千里,眼界辽阔。
“喝吧。”
他说。她自然伸出杯子,接了满满一杯。他也自斟一杯,一饮而尽。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喝酒,一时怔住。
深沉的黑眸这时转向她,带著罕见的醺人暖意。
“你不喝吗?”原本清冷的嗓音被酒温过,变得低沉迷人。他脸上的温柔更令她移不开眼睛。
夜色朦胧,暗云浮动,心……似乎也悸动。她觑著他眺望夜空的侧容,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心思深沉飘邈,她一向参不透。也学他一仰而尽,霎时酒气从喉底冒出,晕上脸颊。小小的后劲,饮起来更加助兴。
“再来。”他未阻止她,反倒跟著一杯又一杯,蜜酒瓷瓶很快见底。接著是桂花酿。
当凤芸侯发现时,整瓶桂花酿已被她拽在怀里,凑口就喝。
两人已在高崖边坐下,左封迟不再续饮,只是凝视著前方幽幽夜色。
“好热……”直饮了大半瓶,她才搧搧自己脸颊。歪著头看向左封迟,有点大舌头地问:“我……是不是脸红了?”嗝!呃,打了个酒嗝。
左封迟回头望她,脸上平日淡漠褪去,换上几分温和的醺然,凝视她的眸底突然闪过一抹她不了解的光芒,却令她心一跳。
两人就这么在皎洁的月色下,久久对视。谁都没有先说话,她的心却愈跳愈快、愈跳愈野……
“嗯。”
良久,她才知道他是在回应她的话。应了这句之后,左封迟又回望向前方,不再看她。他移开视线令凤芸侯轻吐出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气息。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
不摇还好,一摇之下头晕无力,眼皮沉重起来。
“我好想睡喔。”
她直接挨靠在他身上,可以感觉左封迟迟疑了下,却没有避开。只是淡淡道:“你喝醉了。”
也许她是真的醉了吧……他居然没有推开她。
左封迟从不肯让任何人近身的,连她也不行。所以她一定是醉了在作梦……才会梦到当她歪倒向一旁时,他温暖结实的手臂轻轻承接住了她,还用极温柔的神情在凝视著她。
好美、好温暖的梦喔……
她挪了挪身子,更赖近那温暖,张臂紧紧抱住,像怕这梦太快消失。是啊,消失。美梦易醒,清醒过来一切就不同了。
“左……”
怀中的人儿皱了皱眉,低喊著他的姓。近来她老爱这样唤他,单单一个字,却含著说不出的亲匿。
“你应该叫我师叔。”垂下眸,淡淡的呢喃在清风中几不可闻。“侯儿……”那语声中的起伏充满情感,彷佛在饯别、不舍。
那声音令小小眉心皱得更紧了。她收紧双臂,小脸整个埋入他怀里贪婪汲取熟悉的气息,以安抚心底突然窜起的不安,脱口说出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的话:
“别走,你不要丢下我……”
天上的暗云浮动,悄悄见证了他们此刻亲匿相依、温暖相偎的模样。左封迟把薄薄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沉默不语。
“忍耐点。”低凉的嗓声道。
锐利刀锋在单薄的腕上一划,如清风吹拂而过,先是一凉,然后纯热的灼痛感才缓缓蔓开。
凤芸侯只是眨了眨灵活的大眼,注视腕上一汪汪交杂著玄绿的赤血,盛了将近半个陶砂碗。
“好了。”轻柔的力道覆上伤处。白布上有著止血伤药,一层层包上了听话未动的细腕。左封迟顿了下,面露迟疑。“你刚刚说,你真能单手爬树不摔下来?”口气也很是质疑。
“当然,就算双手都不用我也能爬,从小到大我可没摔过半次!”不服气被看扁,她下巴高高仰起。
“双手都不用啊。”他突然理解地笑出来。“若只是一个时辰不用双手,那是谁都办得到的。”
“不只一个时辰,我可以很久很久都不用双手!不信的话,你可以把我双手都绑起来看看!”她急著澄清。
“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