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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天下、这天恩王朝的命运,有一端系在他手上,他仍不懂。
“不在权势,而是王朝已颓。一路上,你一定也看见卖妻卖子、杀烧抢夺的人间炼狱。”
“那又如何?”他无动于衷。
“天恩王朝败亡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是加速其脚步,免得天下百姓无端多受折磨,谁做皇帝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爱民如子。”凤怀将脸色沉肃。
“北武郡王就适合成为天下主?”
“这我自会衡量。”
“大哥体恤天下苍生的壮志令骁阳佩服。”
“你却无动于衷。”言语间有丝责怪之意。
“难道——大哥要我帮忙?”
“我要你离开北都城,少碍我的事。”
“呵呵呵……”轻佻的笑声逸出口,凤骁阳一边笑一边摇头。“父命难违,恕骁阳不能依从。”
“不要拿爹来当挡箭牌。”
“天恩王朝命数未断,当今太子也非庸碌之人。别忘了,当今太子是我朝第一战神,连北武郡王都对他忌惮三分。”
“战神之名不过夸口,实则只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才会被——”注意到自己语气过分激动,凤怀将顿住,平复心绪后才又开口:“无论如何,百姓是无辜的,天恩王朝命数断不断,是由百姓决定,而非虚假的命数星象。”
“骁阳不才,尚通算学,大哥你说命数星象虚假,但有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已答允爹一定要让你回西绍,大哥,难道你要违背爹的意思?”
“凤骁阳!别忘了当世凤显就是你。”为什么是他?凤怀将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他并不在乎天下苍生,为何却偏偏是能左右朝代更迭的凤显?
潜龙凤显,前者兴邦,后者换代——然而,如今凤显已现,却无改朝换代的迹象。
“顺天而行总比逆天好。”凤骁阳笑得云淡风轻。“天恩王朝尚有十来年国祚,现在并非凤显现世的时刻。”
“你还要天下苍生受重税刁难、朝廷迫害十多年?”
“这是天命。”与他无关。凤骁阳说得无情。
“我本以为凤显现世意谓苍生有救,看来是我错了。”
“我不过孤身一人,何以撑天?”凤骁阳起身,郑重向兄长打躬作揖。“请大哥念及爹思儿之深,近日内带爹的奏折面圣,返回西绍,否则——就别怪骁阳斗胆,自行进殿面圣。”
“你——”
“琣玠,送客。”俊美无俦的脸挂着彷佛不关己事的笑,气煞兄长。
“不必!”凤怀将拂袖,含怒离去。
“你是当世凤显?”初听这消息的邢琣玠皱着眉头质问。
凤显现世?为什么江湖上不曾传过这消息?
“怎么?你也对凤显有特别的希冀?”语带嘲讽,凤骁阳神色依旧未变。
“任谁都知天恩王朝已走入末途,犹如残阳西照。”
“是没错,但它仍有十数年的国运。”
“你可以让它提早了结,拯救苍生脱离水火灾厄。”
“那与我无关。”面露阴沉,凤骁阳回眸,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天下苍生,就算天下百姓曝尸荒野、挨饿受冻,都与我无关。”
“但民间传说凤显出,朝代更迭——你的现世不就意谓着朝代更迭?”
唉,跟这死脑筋的人怎么也说不通哪。
凤骁阳摇摇头,转身离开花厅前不忘交代:“如果你敢将这消息外泄,休怪我无情。”
原来是他刻意隐瞒。邢琣玠终于明白为何凤显现世的消息无人知晓。
“但是为什么你要——”
“我来得太早,你明白么?”
来得太早?
邢培借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就像师父说的,他太早降生在世上,牵动太多的诡谲变化,反而让原本清明的命数全乱了盘。
而这一切,只因娘亲不忍趁他还是腹中胎儿时杀了他。
生下他,也让娘亲被卷入妻妾内斗中,最后香消玉陨。
她本不该有如此下场,却因为他——
然而,拨乱的命盘终究已属事实,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拨乱反正,让它回到既有的天理命数,哪怕他正是能推动江山易辙的凤显。
只要不让世人知道,他这凤显不必真显于世。
只要能让天恩王朝再撑个十来年,走完它既定的国运,那么,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也因此,他才会答应下山代替凤怀将,成为西绍郡送到皇帝身边的人质。
只是——没想到他那久未见面的大哥竟然知道他凤显的身分。
往腰间暗袋一探,凤骁阳拿出一块红艳似火、形体彷佛凤凰展翅的玉佩,叹口气。
这块玉,何其沉重啊!
他凤骁阳什么天命都不想背负,苍生疾苦也不想理会,他只想隐居山林,和师父一样离群索居。
偏偏,他必须下山入世,必须拨乱反正。
思绪百转千回之际,远远一丝细声移转他心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出了北都城,来到钟宁山。
凝神细听,是女子吟唱之声,如出谷黄莺,似乳燕低回。
草际呜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
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这是……
脚步不自觉循声而去。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
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乐音引人之深由此可见一斑,顷刻间,凤骁阳忘了天命压在肩上的沉重,只想找出这声音的主人,想见见能唱出这等绝妙乐音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循声走,不消一刻钟,弯转数回,穿过一条狭窄的羊肠径,到了出口,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缭绕的山谷中,处处非草即花、非花即树,绿意掺和万紫千红,景色幽然可人,一面镜湖倚山坐落于谷内,宛如天上人间。
是他误入桃花源?还是意外来到人间仙境?一时间,凤骁阳为眼前美景所震,呆站在羊肠径口许久。
直到悠扬笛声响起,拉回远游心神,他才注意到一抹身影面对湖畔倚坐石上。
方才柔滑似春阳水暖的嗓音想必也来自此人。他猜忖,走上前去。
“姑娘——”
“赫!”纤秀的身影如惊弓之鸟忽地站起,一时间不及站稳,整个人往湖面倾去。“啊——”
“姑娘!”他伸手,只差一寸。
“啊——”
哗啦啦——
夏阳下,湖面涟漪荡荡,波光邻邻,水花——
四散。
一小簇火光在山谷中升起,火光四周摊散着衣物,一袭银白月牙袍挂在垂下的树枝上充当帘子,隔开衣不蔽体、模样狼狈的一男一女。
“公子……我的衣裳……干了么?”屏障后,探问的声音一如凤骁阳先前所听见那般婉转美妙。
“快了。”裸着上身的凤骁阳边翻动衣裳边说。
“那个……我……多谢公子搭救。”这是第二次了。
“是我害你落水,算不上搭救。”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受惊吓,他措手不及才让她——“噗哧!呵呵……哈哈哈……”方才她落水的狼狈样实在有趣极了。
“你、你笑什么?”声音里透着困窘,似乎已明白衣袍那头的男子在笑什么。
“你知道的不是?”他反问,听出她询问里暗藏的通透。
“我……我不常这样!”她红透了脸,辩驳道。
“没有人会常常跌进湖里。”呵呵……她的辩解着实无力得有趣。
屏障那头没了声音。
他想听她的声音。“这是第二次了,姑娘。”
“咦?”他还记得她?
“初次相见也是在钟宁山,不过是在崖边,你可记得?”上回,他没看见她容貌;这次,他惊艳于她的容貌。
难怪她必须以面纱遮住脸,以她的天人姿色,一出门必招惹轻薄。
那头的无声,让凤骁阳又开口:“你可记得?”
一会儿,声音才迟疑地传了过来。“……嗯。”
她记得,或者该说怎么也忘不掉。
忘不掉那双眼里藏匿的阴邪,也挥不去盘桓脑海数日后,惊觉除了阴邪外还藏在他眼中的孤寂。
“而这回是在湖畔。”
“嗯……”
“下回呢?你想会是在哪里?”
“呃……”
“还是不说话么?”一抹失落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这姑娘怕他,他原是不该在乎的,却无法不在乎。
她的玲珑眼看透他的真面目,所以怕他。“你怕我么?”
“咦?”
“我真那么可怕,让你怕得说不出话?”
话里的孤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