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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撇嘴道:“没等三四年你把她养大,先被你饿死了。你看她这身子骨,我还得好好调理一番才能见人呢,何况她又不是一进门就可替我赚钱,头几年我还要请人教她琴棋书画什么的她才能接客,这可是笔大开销。这样吧,五十两。”
不愿听他们讨价还价下去,她将所有的声音排出心门,天地间好像静下来时她恍然看到一双暖暖的眼。
轿子停在她面前,走在轿子前的红马上的少年听妹妹低语几句后站到与她有血缘关系的男人面前,以远超过其年龄的气势喝道:“一百两纹银,卖断契,你签不签?”
男人一迭声答应下来,少年卿别量以一记冷眼堵死看中她姿色及绣工而想抬价抢人的妇人,接过轿中小妹递出的墨迹未干的卖身契,取出银票一起递到他面前道:“按下手印,从此这小姑娘与你毫无瓜葛,不许再来找她,明白吗?”
男人乐颠颠地接过银票,按下手印,一句话也没有就走了。
她,则随着轿子进卿府,丢掉褴褛的旧衣,由统管丫头的管家妈妈为她净身更衣,才又见到那双暖暖的眼和她美得出奇的主人。
九岁的卿婳儿已具有令大人心惊的美貌,而她的心智则远远早熟过同龄的女孩。
不顾众人的反对,强将未训练过的小女孩留在身边,昼同行,夜同寝,开头几天,只要她稍稍一动,警醒如受伤的小动物的女孩便会全身绷紧地跳起来,习惯地拿起她白天做的手工飞针走钱。只为在家时未做完活不准睡觉,她练就了本能的一有风吹草动就半睡半醒埋头苦绣的反应。
慢慢的确定了即使睡着也不会像在家里那样挨打之后,她放下戒心,一点一点地尝试着接近她认为是友好的小姐,再肯定了卿家众人的“无害”,她完全放松,纵容自己沉睡了两天两夜,醒来之后终于开口说话。
原本沉默的让人怀疑买了个哑女的小丫头现今伶牙俐齿且天不怕地不怕。
卿婳儿伸出玉掌将因她走神而在她面前上下飞舞的小手压住,轻声问道:“容容喜欢怎样的男子为夫呢?”
她坚持改名换姓,从卿家的姓,用卿婳儿为她起的名,与生身父亲斩绝一切关连,恨不得效法哪叱割肉还亲。
当日那为婢为妾,任君喜欢,娼馆妓寨,价高者得的无情重重地伤了那小女孩的心。
为有一丝往日阴影的卿容容想起日间碰到的男子,小脸“轰”的一声,红到耳根都染透了,不依道:“人家怎知道呢,小姐为何今天老问这些问题?”
卿婳儿娇俏绝伦地抿唇道:“心虚啦,小丫头春心动了。”
力持镇静的卿容容唯有另寻话题道:“小姐你小心说话,若给冯子健听到你这些粗话,那金陵才子大概会吓得不敢娶你。”
卿婳儿果然转移了注意力,香肩微耸,哂道:“那也由得他。”
芳心自彷徨。
冯子健心性人品她一无所知,仅从父兄谈话间听来一些鳞爪。
他今年二十,文采出众,被誉为金陵第一,父母皆亡,而今偌大一个家业由着忠仆支撑打理,斯文书生根本不管世事,只会埋头苦读,大抵还有些不屑管那俗事之意。
由此,可推断冯子健有着文人的通病,也许还未必看得起世代经商的卿家,嫌有铜臭味。自命清高的书生家有恒产便不至流于酸腐,且据说他洁身自爱,绝迹青楼,这点大大强过一帮风流自赏的花花大少。
既然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订了这门亲,她只能尽量打出他的优点自我安慰吧。
卿婳儿苦笑。容容不明白那些夫人大方到劝丈夫纳妾,她却可以了解她们的心态:“七出”中,女子善妒一罪,再不愿也只可吞声任夫婿纳妾,一些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执行得更为彻底——主动为夫君纳妾。她是商家女,谨守住三从四德还可,那些条款就如生意场上的买卖,她会挑着遵守的,或者,在一种情况下她也可将《女则》等书守到走火入魔般奉行——若良人不良,她会按那些大家小姐的做法做:为丈夫纳妾,自己勤俭持家,抚养子女,包括妾室生的;偶而丈夫进房她会婉言拒绝,请他进小妾房中……只为了不愿他的亲近。
为何只有男人休妻,女子却只能违心地跟着不是自己想要的男人过一生?
想起当年兄长为她收集来的消息,她越发惧怕起未知的将来。
一代名绣遵父命嫁给了自幼定亲的男子。舍下浮名虚利,换来的却不是鸳鸯白首,而是不知珍惜的烂赌男人的毒打蹂躏,甚至在去世前三年被他打断手骨。据说,当她退了整整两天两夜的高烧自生死线间挣扎过来时,那松了口气的男子竟说出:“这样也死不了,可见真是一条贱命”这样无耻的话。
终于,心慧手巧却无能更改自己命运的女子选择了最决裂的方式替自己的不幸做了了断。
原本可以灿烂且多姿的一生便毁在长辈的“交情”与承诺上。
如果她没有遇上那个男人……
等待她的是幸福抑或是另一种不幸呢?
卿婳儿静下玉容,澄澈秋水漾起酸涩。如果可以由自己做决定,即使不幸,也死而无憾吧。
“天下之理,不过是非两端而已,从其是则为善,循其非则为恶,事亲须是孝,不然则非事亲之道。”
一个“孝”字呵,父言母命,这婚姻大事,岂容得她擅作主张?
似乎,她也只能被动接受父兄的安排,被动而消极地企盼着未来的夫君是可以托付终生的。
如此的一筹莫展呵!
晨省昏定,一日两礼必不可少。
卿婳儿例行公事地去向父亲及继母大人请安。依这一日来的前例,卿夫人的嫁前训话没有一个时辰是不会散会的。
卿容容明智地选择留守绣楼刺绣。虽然卿婳儿的嫁衣及铺房用的帐幔、毯褥等物皆已完工,但与送上门去给一见到卿婳儿“律下不严”管教出的小丫头就头痛不已的卿夫人训话相比,她情愿安分守己地呆在小姐的闺房中做做女红,吹吹夜风,唉,何等惬意的生活。
“很好看。”
这声音有点耳熟。
正在为双飞的雁儿绣上眼睛的针一抖,刺进了鸟儿心脏的位置。
“啧啧,难怪天叔说‘最毒妇人心’,小鸭子又没惹你,你居然用针扎它。”还是致命的部位呢,好狠的女人。
“你你……”卿容容丢开绣品,颤颤的纤指点着不请自来的男人,能说会道的舌头彻底打结。
她真的被吓到了。
卿容容的胆子很大。从小在破旧的木屋里绣花,到深夜时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四周鬼影幢幢,时不时老鼠蟑螂爬过她的脚趾头。这种环境下她都能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绣她的东西,难以想像她到底怕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这个嘻皮笑脸的男人是她的克星。
在她的舌头恢复功用之前,风莫离自动坐下,翘起二郎脚,随手捞起她才泡好的茶,就着壶嘴“咕噜咕噜”的灌下大半壶才放下茶壶道:“这茶泡得很差劲。”
又没人请你喝。卿容容恨恨地从眼中放中冷箭,那么烫的水都倒得下去,可见他的皮有多么的厚。
无视周遭倏然降低的温度,风莫离愉悦地跟她打招呼:“娘子你好,为夫看你来了。”
冷意顿时爆成烈焰,卿容容炸起来怒道:“谁是你娘子?你怎么混进来的?”
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到这里来的,卿老爷和卿别量例外,但连他们也鲜少到此。
真是令人伤心的反应,枉费他傍晚用膳时特别打听了卿家的住址。
他详细地解释:“刚才刚好有个长着三绺胡子的男人会着马车进来,我就跟他进门了。”只要速度快点就成了,看门的还以为有蚊子呢,多容易呀。
那是老爷吧。
她狐疑地睥视他,为防止采花大盗之类的匪徒,少爷不但在院外安排了几十名武师,还在这座绣楼周围设了奇门阵法,老爷都会走迷路,他凭什么进来?
“你从哪个方向走进这儿的?”
真危险,他要是心怀不轨,小姐可就惨了。
风莫离清亮的瞳仁浮起笑意,叹道:“直接问我摆在外面的树怎么拦不住我不就好了,这么迂回。这种小儿科的阵法我至少有一百种走法,你要不要学。”
她啐他:“少吹牛皮,你来做什么?”
他无辜地举手道:“别这么凶好吗?我想你明天八成会放我鸽子,今晚先来看望娘子你。”
卿容容再次发飙:“不要叫我娘子。”
他眨巴着委屈的眼:“是你要我娶你的。”
她暗暗磨牙:“早说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