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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付了酒资,走到无人处,展开手中纸团,见是一行字:“楼下有驴车相候。”他看罢立即捏碎纸团,快步来到店外,果见西边不远处停了一辆驴车,驴夫延颈举踵,东张西望,似在候人。少冲走上前,道:“我要赶驴。”驴夫道一声:“爷儿,坐好。”吆喝一声,鞭驴便走。
驴车一路快走,忽而转西,忽而转北,不一刻,车到一处停下,少冲下车,见处身一个胡同口,四外无人,只听驴夫低声道:“骆公子,我是信王的人,你坐车到新帘子胡同,那里有人等你。”说罢赶车便走,转入胡同里去了。
少冲拐了几个巷子,遇人一打听,知此处是棋盘街,离新帘子胡同尚远,又见牌楼下有一簇驴子,便走近向那小厮道:“赶头驴来。”那小厮牵过驴问道:“那里去的?”少冲说了地名,上了车,驴车一直向西,到大街转北,不久就到了。给了银子,便问驴夫新帘子胡同所在,那驴夫道:“西边有两个胡同,唤做新帘子胡同、旧帘子胡同,左边的便是。”少冲谢了,向西而行,果有两条胡同。
进了左边一条,只见胡同中并无一人,好几家门前高挂大红灯笼,时有轻歌丝竹、欢笑戏谑之声自院内传来。走到一户门前,那门吱的一声,开了一条窄缝,探出一个婢女,向少冲道:“外边天寒,相公不进来坐坐么?”少冲心道:“是了,就在这儿。”便点了点头。那婢女从檐下取下灯笼,领着少冲进了大院,又把门关上,向里边叫道:“干娘,有客人来啦。”话音甫落,里面有女子笑道:“才送旧人,又迎新人,贵客请到厅上候茶。”
少冲听她话语浮浪,已知到了娼家,不禁眉头微皱,但想信王如此安排,必有用意,便厚着脸皮进了客厅。见粉壁挂了轴吴小仙的画,两边对联都出自名人手笔,匾上写的是“满堂春色”。丫头捧了热茶来吃了,说道:“我家干娘请相公到房中说话。”
少冲“嗯”了一声,随她进了一个角门,来到一间房外。开门进去,见房内桌明几净,地上铺了一层猩红的波斯地毯,帏幕整齐,琴书潇洒。墙上挂一幅秦太虚的“海棠春睡图”,博山炉上溢出阵阵龙涎香,钻人鼻孔。东首一排书架,堆满图书,西边置一雕花檀木床,旁边梳妆台上一面铜镜,几个朱漆小盒,金簪、玉钏之类。外面天寒地冻,这房里却温暖如春,
少冲还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处身其间,禁不住面红心跳,浑身大不自在。张目而视,床上幔帐低垂,似向里躺着一人,那人说道:“公子站着干么?上床来吧。”正是刚才说话那女子。
少冲微怔道:“上床?”那女子一声轻笑,道:“公子来鸳鸯叩前,难道不是为寻欢作乐来着?”少冲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一时没有答言。那鸳鸯叩又道:“公子这是怨怪贱妾不会待客,好了,你上床来,贱妾保管把公子服侍得舒舒服服。”少冲听她语涉淫冶,不堪入耳,便道:“我走错了地方,打搅了,就此告辞。”说罢欲走。却听她道:“公子且慢!贱妾有一物相示,请移步过来。”
少冲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误了信王的正事,但又想:“我骆少冲是什么人,且看她有何话说。”便走到床前,刚要撩帐,帐里伸出一双粉嫩的胳膊把他抱着向里一拉,少冲身经百战,若在平日未必能拉动他,但此时不知怎的顺从了她,鼻中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息,脖子也被那女子抱着,正要说话,耳旁若有蚊语:“适才贱妾乃是试探公子,公子不为美色所动,真乃当世豪杰。”
少冲斜目看她,见她粉项匏颊,樱唇贝齿,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虽然年纪过时,丰神体态犹自著人,当下说道:“你这是何意?”鸳鸯叩道:“魏阉耳目众多,王爷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只好委屈公子到这污秽的地方来。”少冲道:“为王爷做事,些须委屈算得了什么?王爷有何口谕?”鸳鸯叩道:“魏太监篡位之心早萌,近来愈渐显著,王爷怕他骤然发难,难以应付,故请公子地王爷商议大事。”少冲道:“我一进府,必然惊动魏太监,如之奈何?”鸳鸯叩道:“王爷早有安排,待会儿有人来时,你千万不要出声。”少冲便不再问,隔了半晌,鸳鸯叩忽道:“公子,他们来还有一会儿,你不想……”后面的话虽未说完,但少冲已听出她的意思,但见她秋波生媚,俏脸含春,心神为之一荡,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也是血气方刚的汉子,玉体横陈,岂有不动心之理?但他心中还有一个声音说道:“少冲啊少冲,你连这个念头都克制不了,还能干大事么?”便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我……”心神激荡之下竟是难以出口。鸳鸯叩微感失望,道:“贱妾对公子仰慕已久,接到王爷密令,欢喜得了不得,公子既不愿意一赐雨露,可否答应贱妾另外一个请求?”
少冲也微感愧疚,便道:“你说。”鸳鸯叩道:“贱妾能否吻一下公子?”少冲还道是多大的事,便点了点头,鸳鸯叩轻启朱唇,舌绽丁香,在少冲颊边亲吻了一下,然后将头靠在少冲肩上,一双柔荑不住的抚摸他厚实的胸膛。少冲生怕为她撩起欲念,但止住了她。她闭上马马虎虎,静静躺着,似已入梦乡。少冲思绪纷乱,也不知信王安排下什么妙计。正自胡思,忽听房外那婢女叫道:“干娘,兵部周大人的公子来啦。”鸳鸯叩听了,道:“就回他,说姑奶奶抱病在床,不能会客。”话音刚落,已听一男子道:“我的娘,你不是好好的么?”本公子原约了你一个月,如今才二十日,如何便要推辞?“说着话已推门进房,朝床走来。不也不知他是否是信王的人,见他越来越近,大感窘迫,却又不敢出声,尚未多想,那男子已揭开帏帐,钻入床来,少冲见他是公卿酒楼上见过的那朱衣小官,料想他见到床上另有男子,必定大发雷霆,那知他竟视若不见,掩好帐子,叫道:“周兴、周旺,你二人守在外面,不许人骚扰,本公子要陪干娘玩玩。”房外二人应声是,脚步声走远。
那小官才低声对少冲道:“骆少侠,在下周淮安,是信王的人,久闻少侠英名,幸会!”少冲微微一笑,道:“劳动周公子亲至,实在折杀在下了。”周淮安是兵部周瑞图的公子,早有贤名,想不到在一娼家的床上与他相识,想来也觉匪夷所思。
这时周淮安脱下衣裤,说道:“少侠,你也把外衣外裤脱下来。”少冲一怔,不知他用意何在。周淮安道:“我二人调换一下衣装,待会儿你扮作在下到巷口上车,周兴、周旺都是我的心腹,他们会送你直达信邸。”少冲这才会意,刚才差些想到别的事上去,不觉脸上一红,忙解下衣裤,穿上周淮安的朱色潞绸外衫,戴上密绒京帽,倒也合身。周淮安说道:“少侠速行,来日再谋良晤。”与少冲拱手而别。
少冲踏步出门,周兴、周旺迎上来道:“公子这边走!”领着他出了大院,上了巷口一辆官车。在京城的大街上一路奔行。大雪正得正紧,道上铺上厚厚一层,烂银相似,车轮碾过,吱吱有声。不一刻停到信邸门外,周兴叫道:“公子,信王府到了。”少冲下得车来,装着怕寒,用手帕遮住面孔。门前早有人相候,领着少冲过垂花门,转游廊,进了一间厢房,房中馔食摆了一桌,桌上已先坐了一人,却不是信王,而是那吊死鬼模样的病汉,见少冲进房,便起身打拱道:“骆少侠来得正好,酒菜尚是热的,请坐请坐。”少冲拱手还礼,道:“公冶先生是王府的大总管,前辈当居上位。”
那人复姓公冶,名苌,是信王最为信赖之人。公冶苌笑道:“远来为客,还是少侠居上位。”少冲让不过,只好坐了上位,公冶苌敬陪末位,说道:“王爷知道你是魏太监熟识之人,故而费了这许多周折,吃过饭,我便带你去见王爷。”
少冲耗了这半日,已是饿了,但知信王在候,便胡乱吃些,饭罢随公冶苌到一间暗室。室内黑洞洞的,四面密不透风,开了一道小门进去,便听信王的声音道:“少侠请坐!你的事小王都知道了。玉玺现于我朝,必有中兴之主应运而生,魏太监不说是国家的祥瑞,竟当作自己的祯祥,将玉玺矫旨收入内库,河南抚按各官皆加一级,又在家受百官庆贺,那班狐朋狗党,一个个赞扬称颂,把他比得高似尧舜,德侔孔子。”
少冲虽看不见王爷的脸色,听他口气甚是气愤,心觉愧疚,道:“草民无能,致让阉党得手。”信王道:“这不怪你,魏太监篡位只是迟早之事,只是近来愈加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