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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的血带毒,用他的心换你的心,可能损及你身体,所幸那只金丝蛊有足够本领治愈那些毒,或许会使你感到些许疼痛,请你为我忍忍,好吗?我当然也舍不得你疼,但只要熬过去了,我就能遵守我们的承诺,一生一世,与你执手相伴,你说,想再去游湖采莲,想再弹琴与我和鸣,等你腹中孩子出世,我还得快些命人为他裁衣做鞋——瞧,讨他喜心的童玩,我都准备好了呢。”赫连瑶华手握牛皮绷制的朱红色博浪鼓,摇得咚咚作响,左右两颗圆润小木珠规律地落于皮鼓上,敲击出浑圆好听的声音。
欧阳妅意即便只看见赫连瑶华的背部,也不难勾勒出说这番话的男人,拥有多深情款款的面容。
来到赫连府最大收获,是她认识了一个在外头从不为人知的“赫连瑶华”。
赫连瑶华昭彰的恶名远扬,不用任何人替他加油添醋,他的坏已经彻彻底底,无可救药,外人却鲜少知道,他是一个极为疼爱妻子的男人。
在三妻四妾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父权时代,只独钟情一个女人,是异类行径。有哪个男人被允许拥有将女人当成府中一件家具大肆采买回来的权利,却反其道而行地放弃它?若有,他在同侪间,也会被指著鼻头嘲笑许久,说他不配当男人吧。
偏偏赫连瑶华便是。
他只有一房正妻,别说是妾,他连侍寝的宠婢也没收。
乍闻这件事,欧阳妅意对他是有些另眼看待,像他这种身分的官吏,民女爱抢几个就抢几个,大宅里,暖床女人比奴仆还要多上好几倍,他能不受女色诱惑,只爱自己的妻子白绮绣,算是相当难得。
但、是!得知赫连瑶华囚禁古初岁的真实目的,她对赫连瑶华的少少一丝好感也倒扣光光。
拿古初岁的心换白绮绣的心,治好了白绮绣,那古初岁呢?死活就不管了吗?!这种只求自己爱人平安无事,不管别人痛苦与否的行径,她欧阳妅意不屑至极!
人皆自私,如同赫连瑶华只在意白绮绣,她欧阳妅意也只想管古初岁,算来,她与赫连瑶华在情感上颇为相似。
“我知道你向来最害怕软不溜丢的恶心玩意儿,虫呀蜘蛛呀这类的,总会吓得你花容失色,难得见娴雅的你,像只蛐蛐蹦蹦跳跳,甚至还会直接跳到我身上挂著不肯下来呢。若你发现自己心里养了条金丝蛊,定会吓得泪流满面吧。可是绮绣,我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要我杀人放火,我都会毫不迟疑去做……金丝蛊是你醒来的唯一希望,无论它多丑陋可怕,我都不在意,绮绣……”赫连瑶华的吴侬软语,缓缓消失在卧床人儿的唇间,他俯下身,亲吻了她。
“他竟然和我想法一模一样……”欧阳妅意掩嘴,喃喃低语。
金丝蛊是什么东西,老实说,她完全没弄懂,也许它有著恐怖的虫瘤,也许它全身布满黑长毛,也许它就是她最讨厌的那副模样,可是拜它之赐,古初岁活了下来,受了义哥口中那种寻常人绝不可能挨过的重伤,还能继续呼吸,还能让她抱持无比希望前来寻他,她对虫类的恐惧,因而被轻易消弭。
一只救了古初岁的虫蛊,她无从害怕起。
“大胆!谁允你擅自闯进来?!”听见欧阳妅意细碎含糊咕哝的赫连瑶华回首,凛眸怒视躲在纱幔后头的她。
“呃……”被发现了,该糟,她假意诚惶诚恐跪下,保命要紧。“奴婢送八宝甜汤给主爷与夫人用,怕退凉就不好喝,才贸然靠近主爷与夫人,想提醒您——求主爷饶命……奴婢马上就出去!”她起身就想快逃。
“慢著。”赫连瑶华制止她离开。
真的糟透了,没这么容易脱身吗?将犯下一点点小过错的小婢拖出去杀掉的恶主子比比皆是,她不意外赫连瑶华也是其中之一。
她恐怕得准备出手回击……
她抡起藏在袖里的粉拳,进入备战状态,只要情况不对,立刻出拳偷袭赫连瑶华——
“你这发髻梳得很漂亮,自己动手的吗?”他问,脸上不见凶意。
咦?发髻?
“奴婢是自己动手盘梳的。”她被问得一愣一愣,嘴上没忘掉诚实回答。
“绮绣会很喜欢,你替夫人梳一个一样的发髻。”他看向欧阳妅意,眼中浮现的却是爱妻盘梳起相同的发髻,定会更娴美。
“……”欧阳扛意顿了良久,为他提出的怪要求而发怔,良久后才颔首忙应:“是。”
赫连瑶华抱起白绮绣,一并坐于妆台前,盆口大小的铜镜映出两人身影,白绮绣双眼闭合,螓首枕靠在赫连瑶华颈窝,沉沉睡著,雪色肌肤少了些红润,模样清瘦纤细,欧阳妅意是头一次见到赫连府中那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人庐山真面目,伪装婢女五天,她多少有耳闻白绮绣体弱多病,赫连瑶华把她捧在手心,不允她撞了伤了,不可否认,白绮绣美得很灵秀。
欧阳妅意以玉篦梳理白绮绣的及腰长发,她枕在赫连瑶华身上,并不方便为其盘发,不过白绮绣睡得沉,欧阳妅意只能尽力以这样的姿势编起漂亮圆髻。
白绮绣病得这般重吗?她丈夫在她耳边同她说话好久,加上欧阳妅意盘发之际,难免会稍稍使劲扯动发根,白绮绣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绮绣,等会儿在左边髻侧簪上这支珠玉钗,你瞧,是不是好美?”赫连瑶华柔声问,持起银光闪耀的素雅珠钗,在她发畔比画。
欧阳妅意不时偷瞄镜内两人,双手也没停下盘发动作,这种圆髻她热能生巧,之前在当铺天天都得梳上一回,没两下子,她便在白绮绣头上织梳起端庄好看的发髻,正准备将散落鬓边的几根发丝撩到白绮绣耳后,以小夹子固定,在无可避免碰触到白绮绣耳廓时,被指腹传来的异常冰冷给吓了一大跳。
她以为自己摸到了积雪,怎么会这么冰?!根本不是寻常人会有的体温,倒像是——
死人。
“真好看,绮绣。”赫连瑶华为白绮绣簪上珠玉钗及些许她偏爱的饰花,从镜中深情凝望她,满意笑著:“你喜欢吗?”
欧阳妅意站在两人身后,假藉收齐髻侧发丝之举,不著痕迹地探向白绮绣的颈脉,更确定了自己的狐疑。
脉搏,是静止的,没有跳动。
白绮绣,早已死去。
赫连瑶华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个死人吗?!
还是……他知道,却不接受这个事实,妄想靠著金丝蛊来让她死而复生?!
欧阳妅意蹙眉,觉得情况一团混乱。
“以后,你就每日过来替夫人梳髻。”赫连瑶华在镜中与欧阳妅意的视线对上。
“……哦,呀是!”差点应答的太随兴,她立即改口,也没忘了要福身。
“没你的事了,出去。”赫连瑶华下令时的不苟言笑,在他低下首,与白绮绣说话时,又尽数化为乌有,只剩下温柔:“绮绣,咱们就梳这种髻形去游湖赏花,你说可好……”
欧阳妅意耳际仍回荡著赫连瑶华的轻声细语,她退出房,才发现屋外大雨滂沱,方才的好天气,已不复在。
如同此时发觉一件惊人事实的她,心里,布满灰压压的不祥阴霾……
隐密的地牢,只有一扇挑高小窗,勉强能听见外头持续数日的哗啦落雨声,打破暗牢中的死寂静默。
古初岁闭上眸,他并未睡下,只是睁开双眼,所见之景仍是幽暗牢房,虽然房内相当干净,床椅柜桶样样不缺,也有几十本的旧书供他翻阅,对他却没有差别,牢房就是牢房,离不开这里,他难有好心情。
胸口平缓起伏,前几日吐纳都会带来疼痛的伤,到今日,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不适,果然是他们口中的妖人,连胸膛被硬生生剖开,都还能存活下来……
严重的大伤,让他心里的金丝蛊过度劳累,这几天来,它睡得很沉,他完全感受不到它的蠕动。
那种开膛破肚的痛,真的……很难熬。
非常、非常、非常的痛,几乎快要让他痛得死去。
就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同一时间,他看见尉迟义的脸,出现在上方屋顶。他没料到尉迟义竟然会找上赫连府来,他不希望被看见死状,再由尉迟义的口中,将血淋淋的情况转述到欧阳妅意耳中。
他怕她……会被吓坏了。
他怕她会像那日站在他床边,哭得无法克制,豆大的泪水,淌落粉嫩双颊……
他总是害她哭泣。
他被赫连瑶华从严家当铺带走,没来得及留下只字片语,她一定误以为他生气她说了“好恶心”的批评才会赌气走人,实则不然……
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