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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阮的你夸奖了。”敢情不待报名,姓祝的已把对方早就摸清楚了。
阮大元倒抽一口气,嘿嘿笑了几声:“我兄弟不识大驾,多有开罪,这下你还要担待一二。”
“什么话?”祝天斗翻着白眼珠,“祝某人在老哥你面前,算得了哪棵大葱?不过,哼哼!今番情势,老哥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了,说一句不怕老哥你泄气的话,今夜之事,哼哼……姓阮的,你管得了么?”
几句话可比针还要锐利,一句句都深深地刺进阮大元的肉里,他顿时就怔住了。
祝天斗往天打了个哈哈:“老哥你是聪明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祝某人吓唬你,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带着你的哥儿们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要不然,可就迟了……”
一阵寒风吹过来,阮大元机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他半生江湖打滚,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尤其是今夜晚,所遇见的这档子事,明眼人应该心里有数,谁要是装瞎子,硬往里面闯,保不住可就得赔上性命。
一刹那,阮大元身上起了透骨的寒意……透过收缩了的瞳孔,在朦胧的月色里,他远远打量着大门前那辆二马双辕的黑漆马车,不用说那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黑道中最最扎手的传奇人物老金鸡,就在里面了。
姓祝的话虽说是听来刺耳,却也不无几分道理,所谓“明哲保身”,人又有几个是真正不怕死的?阮大元一霎间就像是被风闪了舌头,泥塑木雕也似地呆立在当场,动弹不得了。
却有一只多事的膀子,在后腰眼儿上推了他那么一下子,传过来了王子亮的声音:
“阮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阮大元一惊之下,差一点咬了舌头,这才想到了眼前是怎么回事?
可就应上了那句话了——骑虎难下,又道是羞刀难入鞘,当着眼前这么些哥儿们,自己堂堂一个总捕头,居然会被对方一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吓住了,这可也是怪事儿。
王子亮、侯迁,眼睛瞪得鸡蛋子儿那般大小,脸上那股子不屑剽悍劲儿,简直就容不得他打退堂鼓。
偷眼逡巡一下几处暗卡子,忖思着早已埋伏好了的火药机枪,阮大元不由得心里又自添了几分勇气。
“哼哼……”阮大元半笑半哼地打鼻子里直出气儿,“话倒是两句好话,只可惜姓阮的生就的不知好歹,有点听不进去。贵客既然来了,何不请现身而出?阮某这里恭候他的大驾了。”
祝天斗阴森森地笑了笑,道:“天下竟然会有你这不知死活的人……也罢,你自找死,可也就怨不得姓祝的事先没有给你打上一声招呼。要见敝上却也不难,我这就给你招呼一声。”
姓祝的边说边自转过了身来,遥遥向着那辆黑漆马车,迅速伏在地上,只见他嘴皮微动,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其声有如秋虫振翅,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一种别扭劲儿。
这个祝天斗一连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
全场各人眼看着他这番做作,简直不知他是在演什么哑剧,俱不禁面面相视,暗自纳罕。
却听得“汪汪——”狗吠声起自身后,麦家所豢养的一只大黄狗,就像是猝然看见了什么鬼魅也似的,一路夹着尾巴,频频哀吠回顾着,直向后院快速地奔逃过去。
这番景象看在阮大元以及各人眼睛里,一时都傻了眼,立刻意识到,某种不祥的预兆。可不是么?就在狗影子方自消逝的同时,只见一条颀长的人影子,已经出现眼前。
阮大元看得一惊,只觉得对方这条影子来得好快,在迷茫的门灯混合了惨白的月色里,这个人的出现,真像是鬼魅幽灵一般。
“啊——哟——”
阮大元足下一个踉跄,由不住后退了一步,一任他见多识广,这一霎竟自惊出一身冷汗。
岂止是他一个人——在场所有的人,在目睹着这个鬼影子出现的一霎,俱都呆住了。
说是鬼影子当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这个猝然出现的影子,几乎可以说真的就是一个影子,影子是没有实体而仅具形象的,是轻浮飘动的……这一切全都符合。
阮大元惊魂未定,睁大了眸子,再一次向对方注视时,那个形象显然又一次有了变化。
对于在场所有的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
一阵风刮起了庭院里的落叶,也刮起了那个神秘的鬼影。
灯光、月色,两般迷离。
众日睽睽之下,那个颀长的影子,就像是一匹闪光的缎子,极尽柔软迤逦为能事地在空中鼓荡而飘动着。
只有一匹绸缎或是一件长衣,在风势里,才可能显现出如此波动飘忽的姿态,然而,那却是一个人。
一个不折不扣的人。
在众人睁大了的眼光里,这个人显然已站在了眼前,距离着阮大元当前最多不过三尺开外。
如此近的距离,自然使得阮大元无须掌灯也能约莫地认出了对方。
在一阵激烈的心脏跳动之后,这一霎惊魂甫定,总算能勉强镇定了下来。
最起码有一点,他是可以认定的,那就是站在当前的这个形象,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相当神秘的人物。
散发、修容、高瘦的身材,这一切包裹在黑光油亮的长披里,乍然看去,这个人像是披着整匹缎子,看不出一些裁剪的痕迹。
在随风舞动的散乱发丝里,显现着清癯、阴沉的一张瘦脸,以及光芒灼灼逼人的一双眸子。现在,这一双眼睛,正自直直地向阮大元身上逼视着。
阮大元素来是何等气派?想不到这一霎,在面对着眼前这人的灼灼目神时,竟自显现出由衷的怯虚,心里直发慌,一双膝盖更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
这人湛湛目神,眨也不眨地盯在阮大元脸上,阴沉地点了一下头。
“你就是姓阮的那个捕头?”
“不……错。”
“你要见我?”
“是……你是?”
“我就是你要见的人。”
“噢……”阮大元情不自禁往后面退了一步,“这么说……你就是金翅子……金大……当家了?”
“不错,你猜对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几乎无需扬声,也能使在场各人清晰在耳,由于来人的自承,聆听者全都为之心头一震,天天防老金鸡,候老金鸡,如今这一霎,这只金鸡就在眼前,倒要看各位如何发落了。
阮大元在聆听到对方自承身分的一霎,或许是紧张之故,一只右手反掌握住了刀把子。
对方这位人称金鸡太岁的黑道煞星,出乎意外地竟自展出了笑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仍然眨也不眨盯在阮大元脸上。
阮大元紧握住刀柄的手又缓缓地松开了。
“你可以用你手中的刀。”金鸡太岁脸上笑容不失地道,“而且我给你三次机会。”
“老当……当家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阮大元情不自禁地又后退了一步,目光逡巡之下,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阮大哥,放开手干吧,兄弟们接应着你啦——”
说话的是神机营派来的把总张照——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紧捏着他的兵刃——
斩马长刀。
这两句话,平空里给阮大元增添了无穷勇气,很明显的是在告诉阮大元说,他的手下已经都埋伏好了,必要时一声令下,即可乱枪齐发,嘿嘿,老金鸡,就算你身上长了翅膀,也不怕你能飞走了。
阮大元有此一念,此刻心里便踏实多了。
他仍然不能掉以轻心,怕是出刀容易,收刀难,还得要有十分的把握才行。
金鸡太岁兀自不曾移动地站在原地,夜风里乱发纷扬,衣襟飘飘。
一络白发,现出在他的前额乱发之间,使人)恍)然(网)的意识到,敢情他已是有了年岁的人,最起码已不是个少年人,似可认定。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现场已略有变动,排云翅王子亮,一掌红侯迁,已经悄悄掩在了阮大元左右,麦家的五名护院,却在阮大元身后,一个个的钢刀在手,跃跃欲试,作为第三线的接应。
另外来自衙门的三名捕快,却是品字形地看住了对方下书人祝天斗,战斗的形势早已完成,一触即发。
这一切对于现场的金鸡太岁来说,如若无睹,他甚至于连偏一下头都不愿意,那双炯炯双瞳,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阮大元。
“你现在总可以出手了。”
到现在为止,阮大元甚至还不能十分看清楚对方的脸,至于对方的一双手,自一开始就从来也没有现出来过,始终掩藏在那长可及地的黑缎长披里。
“老当家的……”阮大元出手之前,还有几句话要关照,“得饶人时且饶人,麦大爷——”
“不必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