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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匣……”他喃喃道,“我说那把琴很好看,可是她不肯给我,所以我也没有强迫她……《八荒末世图》,《八荒末世图》!”他突然尖叫起来,叶听涛和孟晓天都是一惊,那一贯轻声细气的少年竟然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如穷途末路、怒火万丈,然知该向谁爆发。
“都要死了,是你自己说的。”孟晓天道。叶听涛向石室四壁望去,心中然由得一阵抽痛。楚玉声此时,不知是在王陵中的哪一处?虽死同穴,但那荒漠天空下的一句承诺……终于还是相负。
“那张图……那张图……”沉星自语,无人敢直视的双目,陡然迸发出疯狂的烈火,“他们逼我找了一辈子,从我出生,所有人都说,那张图比什么都好玩,找到剑,就能找到图,就能找到一切,就能脱掉这身丧服……我找到剑了,六把都找到了,我用了一辈子!”他尖叫道,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来回冲突。
叶听涛和孟晓天都不呆住,各自持剑,却一直没有挥动。沉星赤着足,踩在凝固的血泊中,痛哭起来。他在黑衣侍者的尸体旁,双手捂住脸。
突然无法辨别,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孩子。在他的话语中,每十句就可听到一个“玩”字,但他所玩的东西,却又让人无法付之一笑,甚至无法轻易提起。从前是那世代探求而得的六枚腊丸,后来,是这六枚腊丸附着的六个人,现在,是瀚海王陵、重天冥宫。黑衣怪客,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他却在不动声之间,任断雁将之毁灭。
断雁已死,死于孟晓天之手。这是唯一的惩罚,也是最好的封闭之匙,然而一生执念,却在此一同沉沦之地唾手而不可得。无关生死,无关天地。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尽情,真的就好像是一个突然被败尽玩兴的孩子,双眼为手指挡住,叶听涛的目光也第一次望向了那双眼睛所在的位置。
指缝间,一丝狡黠的光芒划过。叶听涛立刻就后悔了,在他还阑及闪开视线的时候,沉星的双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他向着叶听涛笑了一笑。
一地尸体,两个活人,六把剑。这是他,最后的玩物。
瞬息之后,沉星的笑容凝固,僵硬,镶嵌在脸上。横刺于那惑心之目与叶听涛双眼间的,是望舒真元剑。剑光如同清辉,无情地阻断了孩子的念想。孟晓天持剑的手稳而快捷,在叶听涛转首望向沉星的时候,就已然有备。
剑芒,静静流动。望舒真元,剑身似月,映出沉星自己的脸、泪痕、双眼。还有眼中嗜血一般的魅惑之光,完完全全地,回射入他自己的眼眸里。
孟晓天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不停地、不停地,沉星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抽搐。他笑起来,像最后去迷惑叶听涛的时候那样,并且更肆意、更满足,就像他的一生,从没有如此满足过。他一直一直地笑起来。
唯一的惩罚,唯一的破解。重天冥宫之中,没有一面镜子。石室外已没有黑衣侍者的脚步声,这位少主,不知又在玩什么样。一人挥了挥手,指间银针闪动,身后所有沉默无语的侍卫便转身离去。
月华一现。孟晓天看见沉星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撕扯、向上,白而阴柔的脸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痕。他倒在地上,开始翻滚,滚过萝死时留下的血泊。再向上,便是那双眼睛,他会将自己的双眼亲手抓碎,带着那种满足的笑。孟晓天无法再看下去,他挥动了望舒真元剑,霜华飞落。
这之后,是完全的寂静。笑声停下了。
“你没事吧?”孟晓天回头去看叶听涛。那人的脸像鱼肚那般白,却总是死扛着,果然,叶听涛摇头道:“没事。”
孟晓天嘴角一撇,收剑之时,目光掠过沉星的双眼。无意的,然而他突然一震。在那少年终于死去之后,已然可以放心地去凝视:“这双眼睛……”
“怎么了?”叶听涛走近,此刻他体内扭结的力量暂时平息,不过他也已不去在意这些。少年的双目完全熄灭,瞳孔失去了那一层浮动的幽光之后,呈现着虚假的感觉。叶听涛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眼珠,神微变。
“是假的?”孟晓天看着他。
叶听涛道:“不是真的眼睛。”他斟酌了一下,似乎觉得如此回答比较妥当,“他的眼睛是瞎的,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我以剑去挡他的目光,他怎么会自己疯魔起来?”孟晓天道。
叶听涛摇摇头:“不知道。或许……装了这假的眼睛,真的能看见吧。重天冥宫,总是有许多旁人猜不到的东西。”
孟晓天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时辰?”叶听涛一怔:“大概是……”他想了想,“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吧。”
孟晓天握着望舒真元剑,叹道:“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好活,怎么样,看看这《八荒末世图》吧?在楚姑娘那里的两卷,我也看过个大概。”
叶听涛怔了片刻,看看手中的万相无尘剑,微微一笑:“我找这图,是为了我师门命脉,也为了自己命。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紫霄玄真派的每一代人,都和重天冥宫的少主一样,做了些无用的事。”
孟晓天在石室中舒展了一下筋骨:“都一样嘛,反正楚姑娘也在,大家作伴,不会寂寞的。”
叶听涛看着他:“……像你这般拼命找死的人,我倒也是第一次碰见。”
孟晓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叶听涛也笑了,笑几声,便要咳嗽,但他还是笑。两人相视,握剑的手同时一紧,万相无尘、望舒真元相错挥落。剑柄轻动,最后两幅残卷,在犹存的笑意中,落在坐毯上。
八荒末世,剑殇千年,无一人能见,而见者,却又要在晨光洒落之前死去。沙漠的黎明中,素衣银剑围绕着王陵四处查探,白袍身影于真正的月华下背手而立。但这一切,对于正在王陵中的人,已没有任何意义。
四卷铺展,薄如蝉翼,若山形,若水流,亦如星辰坠落。其用纸轻似浮云,并非寻常可见纸张,甚至并不是纸,图上墨迹疏落,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也便是这些若隐若现的流线,宛似勾画着什么世外之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孟晓天道,将两幅残卷比对了一会儿,只见是似云似雾、线条若可相接,但颠倒来去,总不能确定其真正的方向。卷上无字,切开处又是平整无痕,他将残卷移动来去,看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摇头。
“我师父说,这卷中藏着可解紫霄派夙劫的方法,也就是化去镇派心法之中,反噬其身的戾气。但这方法究竟是什么,他娶不知道。”叶听涛看着孟晓天俯身摆弄画卷,忽觉有些疲累,便坐了下来。
“好像能看出什么……”孟晓天皱眉道,“但这几张残卷上下调动,也都可以成形,若说是托其念想所作,何必要藏在剑里?”
叶听涛沉默片刻,笑了笑:“传说这图中藏着那铸剑异人一生心血,但千年附会,或许早已不是原话。也许只是千里江山,于乱世战火中无人可托,便留诸后人,以为警示?”
孟晓天一怔,望着眼前的水流之形,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凝眉思索,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室中烛火微微一动之间,又已无法捕捉:“……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太可笑了?”
叶听涛轻轻握住碧海怒灵剑,碧剑芒轻闪:“我们一路走至今天,又有哪一桩事不可笑了?”
孟晓天按在图卷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叶听涛继续道:“……我早就想过,世上有没有紫霄派,于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剑也好,无剑也好,谁的江山最后都是一场空,又哪会有什么东西,一得到了,就扭转乾坤?”他轻轻叹息,眉间却有怅然拂过。
石室灯烛复又静止,无人说话时,就像棺木一般的死寂。
“哈……”孟晓天舒展长眉,似叹似笑,“不到死的那一刻,有谁能这么想?你师门虽式微,但也是武林一脉,你想起你的师父、师的时候,难道能任由师门就此衰败下去?”
叶听涛怔了怔,眼前闪过玄珠心境、浅妆素淡的夏荷衣,不知为何,此时再想起她,心中竟泛起些许依恋。曾鲜衣怒马的年少,在太岳山脚逝不可回的光阴中得得轻响,如流而过。孟晓天见他不语,笑道:“死都要死了,后悔也没用,还好我没让陆青跟着进来,否则多死一个,也划不来。”
叶听涛道:“我没有后悔。”话出口后,深心某处,却有一点隐隐钝痛,继而,他爽然一笑:“这一生虽颠沛流离,但不负天地,也就足够了。”不负天地,离开时便也潇洒,其它的,已与他们无关。
孟晓天将几幅残卷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