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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晃着跳下地,伸手拉我:“你起来!”一面拉我一面问刘能卿,“已经抵挡不住了吗?”
“是……只怕撑不过明日。”
眼下已是日落西山,正是酉时三刻。我扶着刘玄站直,他虽然体力未复,头脑却仍是十分清醒的:“你下去准备车马,告诉各宫夫人,整理行囊,明日天一亮便随朕出宫。”
“臣遵命。”刘能卿急匆匆的走了。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我明知故问。
“新丰!”他的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带着一股莫名的愤怒,“待朕集结兵力,定然剿平这帮乱臣贼子。”
眼下在新丰屯兵抵抗赤眉军入侵的将领正是之前派去的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四人,我眉心一皱,担忧道:“可是……张卬、廖湛原是绿林出身,向来与王匡、陈牧、成丹他们私交甚笃,这万一……陛下认为他们可信么?我只怕我们这一去,没有调集到兵马,反而羊落虎口。”
“哼,”他冷笑,“朕岂会让他们得逞?想要谋害朕,朕会先要了他们的脑袋!”
苍白的唇瓣,酡红的双颊,微喘的呼吸,阴鸷的眼神……此时的刘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那种阴冷彻骨的感觉,使得我血液中隐藏的仇恨再次燃烧起来。
东方渐白,长乐宫的屋脊上反射出万丈光芒,耀眼夺目。前殿方向隐隐传来打斗之声,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我怀里抱着刘鲤,和刘玄共坐驷马龙舆,曾有宫女想将刘鲤另抱它处,我却不肯将这孩子轻易予人。不知为何,打从这支百余人的队伍驶出长乐宫,在满城烟火中,仓皇逃离长安,往东投奔新丰,我便隐隐觉得有股不祥之气萦绕心头。
因为后宫女子大多乘坐马车,所以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我是吃过这种逃亡苦的人,像这种在流亡路上还能舒舒服服的坐在龙舆内,吃喝不愁的生活,对我而言,简直是天堂。但是我这么想,不等于其他人也会这么想,这一路哭天喊地,叫苦不迭的女人不在少数,若非刘玄心情不好,把那些叫苦叫累的女人骂得狗血淋头,相信这种情况会一直维持到新丰也难得消停。
队伍抵达新丰,清点人数,刘玄这次带出宫的夫人之中,以赵姬为首,却独独不见他的正牌老婆韩姬。
我在瞬间明白过来,惊骇间只觉怀里刘鲤的体重似乎猛地增了十倍,沉甸甸的压在我胳膊上:“你、你把韩夫人……留在长乐宫了?”虽然不大敢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我原还想把刘鲤抱去让他俩母子相见,可是找遍所有地方,也没发现韩姬的踪影。
刘玄不置可否,冷漠的假装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他撇下我,径直带着赵姬前往赵萌的营地。
我一口气噎住,撞得胸口生疼。这个该死的男人,果然冷血到无可救药。
“姑姑!”刘鲤懵懂无知的搂住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扭股糖似的扭来扭去,很小声的趴在我耳边哀求,“姑姑,我能偷偷去见我娘吗?”
我心里一颤,鼻子酸得差点落泪:“不行。”我一口回绝。
刘鲤失望的低下头,小鼻子皱在一起,苦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
“你父皇有正事要干,我们出来是逃难的,不是来游山玩水、巡幸地方的。”我尽量拿些大道理来搪塞。
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依旧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看着他这张稚气的小脸,我唯有在心底长叹欷殻АA跣颜约Т谏肀撸鞘且蛭葱路嵬侗荚栏刚悦龋约欠谴豢傻摹?墒撬裁匆押釉诔だ止兀磕训朗羌珊藓г胝艆n等人有所勾结,意图谋害赵姬?可这也仅仅是个人猜测而已,不是还没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赵姬的小产和韩姬有关吗?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对夫妻真是疯了,妻子因妒生恨,能够因此毒害丈夫的无辜子女,干出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丈夫亦能不念旧情,生生的把妻子往绝路上推。
这样的夫妻,想想就令人心寒。
一旦长乐宫破,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姬碰上那群只知私利、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小人,岂还有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刘玄带着赵姬去找赵萌,两人在营帐内一聊便是一整天。因为军营里诸多不便,我不得不抱着刘鲤和其他后宫女子挤一块,同住一顶帐子。
那些女人一开始背着我挤眉弄眼,唧唧歪歪,甚至还想联合起来趁机整我。结果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在帐内拉开马步,一亮长剑,当场把一张半新不旧的木案当柴劈成两爿后,那些窃窃私语瞬间自动消音,帐内鸦雀无声,大家微笑以对,相安无事。
翌日,果然刘玄在赵萌营中宣召比阳王王匡、阳平王陈牧、襄邑王成丹三人,入营议事。陈牧、成丹先至,被赵萌事先埋伏在暗处的士兵逮了个正着,当场诛毙。
“姑姑,你在瞧什么呢?”
我伸手抚摸孩子的头顶,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帅帐,讥诮的回答:“在看两只狗打架。”
“在哪里啊?”小孩儿心性使得刘鲤兴奋的踮起脚尖,“打得怎么样了?”
“狗咬狗罢了……”
猛地想到一个主意,我急忙甩脱监视,去找刘能卿:“你赶紧把陈牧和成丹中伏,已遭皇帝诛杀的消息透露给王匡。”
刘能卿惊得呆住:“姑娘这是要做什么?万一王匡率兵打来……”
“不会,王匡不会那么蠢笨。陈牧和成丹已死,他俩手上的兵权势必落入赵萌手中,王匡手中只有一个营的兵力,以一敌三,这样悬殊的兵力,以王匡的性格,怎么敢冒这个险?我赌他绝对不会来骚扰这里,反而会大惊失色的从新丰撤兵逃走。至于他会逃到哪里去……”我哧哧的笑,“这还用我说么?”
“姑娘怎么说,小人便怎么做。”刘能卿看我的眼神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样的神情中有震撼、有敬佩、有钦慕,更多了一丝惧意。
我明明看出他的心思,却唯有苦笑,用以缓解尴尬。从某种程度上讲,王匡其实并不一定会反抗朝廷,即便是张卬、申屠建等人,若不是被我从中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他们都未必非得铤而走险,走到与更始帝彻底翻脸,鱼死网破的一步。
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也能令人望而生畏。
狼崽子啊……我摊开双手,十指张开,怔怔的瞅着——这算不算是会撕裂人的利爪?缓缓将十指收拢,握紧,指甲掐入掌心,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我笑了,笑得那么辛酸与无奈。
到底还是被他说中了,我真的成了一头会杀人的豺狼!
符瑞
王匡得知陈牧、成丹二人被诛后,果然带着人马逃往长安,与张卬等人联手合兵。身在新丰的更始帝刘玄自然不甘心被乱臣贼子逼在京都之外,一心要剿灭叛乱,重回长乐宫的他令赵萌收抚陈牧、成丹两营,同时召回镇守掫城的李松,全力反攻长安。
狗咬狗,一嘴毛。眼看着大汉朝的内战越演越烈,我坐山观虎,乐见其成。
刘玄忙于应战,没空顾及我,闲暇时除了和赵姬、刘鲤他们说话聊天外,我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勤练武功,尽可能的提高武艺。据刘能卿回报,阴识不放心我孤身犯险,已责令刘能卿将长安一带的隐士尽数召集起来,在必要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带我离开。
我能明白这是阴识对我的任性放的最大限度,其实他待我的纵容,真的已是无可挑剔。每到夜深人静,我躺在营帐内,听着小刘鲤磨牙的咯吱声,不免会感到孤独,这个时候会想起许多幼时在阴家发生过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快乐点滴,会想起阴识待我的宠溺、阴兴的口是心非,阴就的关心体贴,还有我的嫂子柳姬,我的“母亲”邓氏……
回忆使人伤感,想的越多,则越容易失眠,有时候辗转反侧,竟会心痛的想到刘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会胡乱的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会猜想他与郭圣通的感情,他和她的儿子刘彊,他和她之间的林林总总……然后想到极处,心也跟着痛到极处,泪湿枕畔而不自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数天,就在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胡思乱想的瘾彻底戒掉的时候,刘能卿捎来了远在鄗县的刘秀的最新消息。
“姑娘如何看待这个情况?”自打王匡逃到长安,与张卬、廖湛结为一伙后,刘能卿对我的态度愈发谦卑。若说以前他听我的话是看在阴识的面上,那么现在却已是打从心底里对我惟命是从。
我丢开一份竹简,抓过另外一册,漫不经心的开口:“赤眉奉刘盆子为帝,称今年为建世元年……这很正常啊。大汉朝乱成这一团,他们不趁火打劫那才叫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我撇嘴:“怎么国号又是‘汉’?除了这个,难道想不出别的国号来了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