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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钱照旧发!礼拜日升工!米贴!”
忿怒的群众像雷一样的叫喊着。她们展开了全阵线,愈逼愈近那管理部了。这是她们的锁镣!她们要打断这锁镣!
“打倒屠夜壶!”
“桂长林滚蛋!王金贞滚蛋!”
群众杂乱地喊着,比第一次的口号稍稍见得不整齐。她们的大队已经涌到了管理部那一排房子的游廊前,她们已经包围了这管理部了。在她们前面是李麻子和他那二十个人,拿着自来水管的铅棒,在喝骂,在威吓。阿祥也在一处,频频用眼光探询李麻子。可是李麻子也没接到命令应该怎么办,他们只是监视着,准备着。
突然,屠维岳那瘦削的身形出现在管理部门前了!他挺直了身体,依旧冷冷地微笑。
群众出了意外的一怔。潮水停住了。这“夜壶”!好大胆呀!然而只一刹那,这群众的潮水用了加倍的勇气再向前逼进,她们和李麻子一伙二十人就要接触了,呼噪的声音比雷还响,狂怒的她们现在是意识地要对敌人作一次正面的攻击,一次肉搏!第一个火星爆发了!群众的一队已经涌上了管理部另一端的游廊。豁浪!玻璃窗打碎了!这是开始了!群众展开全阵线进攻,大混乱就在目前了!
李麻子再不能等待命令了。他和他的二十人夹在一队群众里乱打,他们一步一步退却。
屠维岳也退一步。从他身后忽然跳出一个人来,那是吴为成,厉声喝道:
“李麻子!打呀!打这些贱货!抓人呀!”
“打呀!——叫警察!开枪!”
又是两个人头从窗里伸出来厉声大叫,这是马景山和曾家驹。
这时候,李麻子他们一边退,一边在招架;五六个女工在混战中陷入了李麻子他们的阵线,正在苦斗突围。群众的大队已经上了游廊,管理部眼见得“守不住”了。然而恰在这时候,群众的后路起了纷扰。十多人一队的警察直冲进了群众的队伍,用刺刀开路。李麻子他们立即也转取了攻势,陷在他们包围中的五六个女工完全被他们抓住了。群众的大队往后退了一些,警察们都站在游廊上了。
可是群众并没退走,她们站住了,她们狂怒地呼噪,她们在准备第二次的攻击。
吴为成,马景山,曾家驹,他们三个,一齐都跳出来了,跺着脚大喊:
“开枪!剿除这些混蛋!”
群众大队立刻来了回答。她们的阵线动了,向前移动了,呼噪把人们的耳朵都震聋了!警察们机械地举起了枪。突然,屠维岳挺身出来,对警察们摇手,一面用尽了力气喊道:“不要开枪!——你们放心!我们不开枪,听我几句话!”
“不要听你的狗屁!滚开!”
群众的队伍里有一部分怒吼着,仍旧坚定地向前移动。可是大部分却站住了。
屠维岳冷冷地微笑,再上前一步,站在那游廊的石阶上了,大声喊道:
“你们想想,一双空手,打得过有刀有枪的么?你们骂我,要打倒我,可是我同你们一样,都靠这厂吃饭,你们想打烂这厂,你们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么?你们有什么条款,回去举代表来跟我谈判罢!你们回去罢!现在是我一个人主张和平!你们再闹,要吃眼前亏了!”
桂长林忽然也在旁边闪出来,直贴近那站住了而且静了下去的大队群众旁边,高声叫道:
“屠先生的话句句是好话!大家回去罢!工会来办交涉,一定不叫大家吃亏!”
“不要你们的狗工会!我们要自己的工会!”
女工群里一片声叫骂。可是现在连那一小队也站住了。同时那大队里腾起了一片听不清楚的喧闹。这显然不复是攻势的呼噪,而是她们自己在那里乱烘烘地商量第二步办法了。俄而大队里一个人站了出来,正是姚金凤。她先向群众喊道:
“小姊妹!他们捉了我们五六个人!他们不放还,我们拚性命!”
群众的回答是一阵叫人心抖的呼噪。然而群众的目标转移了!姚金凤立即走前一步看定了屠维岳的面孔说:
“放还我们的人!”
“不能放!”
吴为成他们也挤出来厉声吆喝。李麻子看着屠维岳的脸。
屠维岳仍旧冷冷地微笑,坚决地对李麻子发命令:
“放了她们!”
“人放还了!人放还了!大家回去罢!有话派出代表来再讲!”
桂长林涨破了喉咙似的在一旁喊,在那群众的大队周围跑。欢呼的声音从群众堆里起来了,人的潮水又动荡;可是转了方向,朝厂门去了。何秀妹一边走,一边大喊“打倒屠夜壶!打倒桂长林!”可是只有百多个声音跟她喊。“打倒钱葆生!”——姚金凤也喊起来。那一片应声就是女工们全体。陈月娥和张阿新在一处走,不住地咬牙齿。现在陈月娥想起昨晚上玛金和蔡真的争论来了。她恐怕“冲厂”的预定计画也不能做到。
然而群众的潮水将到了厂门的时候,张阿新高喊着“冲厂”,群众的应声又震动了四方。
“冲厂!冲厂呀!先冲‘新厂’呀!”
“总罢工呀!我们要自己的工会呀!”
女工们像雷似的,像狂风似的,扫过了马路,直冲到吴荪甫的“新厂”,于是两厂的联合军又冲开了一个厂又一个厂,她们的队伍成为两千人了,三千人了,四五千人了,不到一个钟头,闸北的大小丝厂总罢工下来了!全闸北形势紧张,马路旁加了双岗!
裕华丝厂工场内,死一般的沉寂了。工厂大门口站了两对警察。厂内管理部却是异常紧张。吴为成他们都攒住了屠维岳哄闹,说他太软弱。屠维岳不作声,只是冷静地微笑。
汽车的喇叭声发狂似的从厂门口叫进来了。屠维岳很镇静地跑出管理部去看时,吴荪甫已经下车,脸上是铁青的杀气,狞起眼睛,简直不把众人看一下。
莫干丞站在一旁,垂着头,脸是死白。
屠维岳挺直了胸脯,走到吴荪甫跟前,很冷静很坦白地微笑着。
吴荪甫射了屠维岳一眼,也没说话,做一个手势,叫屠维岳和莫干丞跟着他走。他先去看了管理部那一对打破的玻璃窗,然后又巡视了空荡荡的丝车间,又巡视了全厂的各部分,渐渐脸色好看些了。
最后,吴荪甫到他的办公室内坐定,听屠维岳的报告。
金黄色的太阳光在窗口探视。金黄色的小电扇在吴荪甫背后摇头。窗外移过几个黑影,有人在外边徘徊,偷听他们的谈话。屠维岳一边说话,一边都看明白了,心里冷笑。
吴荪甫皱了眉头,嘴唇闭得紧紧地,尖利的眼光霍霍地四射。他忽然不耐烦地截断了屠维岳的说话:
“你以为她们敢碰动机器,敢放火,敢暴动么?”
“她们发疯了似的,她们会干出来!不过发疯是不能长久的,而且人散开了,火性也就过去了。”
“那么今天我们只损失了几块玻璃便算是了不起的好运道?便算是我们得胜了,可不是?”
吴荪甫的话里有刺了,又冷冷地射了屠维岳一眼。屠维岳挺直了身体微笑。
“听说我们扣住了几个人——‘暴动有证’的几个人;想来你已经送了公安局罢?”
吴荪甫又冷冷地问。但是屠维岳立刻猜透了那是故意这么问,他猜来早就有人报告吴荪甫那几个女工放走了,而且还有许多挑拨的话。他正色回答道:
“早就放走了!”
“什么!随随便便就放了么?光景你放这几个人就为的要保全我这厂?呵!”
“不是!一点也不是!‘捉是捉不完的’,前天三先生亲口对我说过。况且只不过五六个盲从的人,捉在这里更加没有意思。”
屠维岳第二次听出吴荪甫很挖苦他,也就回敬了一个橡皮钉子。他挺出了胸脯,摆出“士可杀而不可辱”的神气来。
他知道用这法门可以折服那刚愎狠辣的吴荪甫。
暂时两边都不出声。窗外又一个黑影闪过。这一回,连吴荪甫也看见了。他皱一下眉头。他知道那黑影是什么意思。他向来就不喜欢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他忽然狞笑着,故意大声说:
“那么,维岳,这里一切事我全权交付你!可是我明天就要开工!明天!”
“我照三先生的意思尽力去办去!”
屠维岳也故意大声回答,明白了自己的“政权”暂时又复稳定。吴荪甫笑了一笑挥着手,屠维岳站起来就要走了,可是吴荪甫突然又唤住了他:
“听说有人同你不对劲儿,当真么?”
“我不明白三先生这话是指的哪一方面的人。”
“管理部方面,你的同事。”
“我自己可是不知道。我想来那也是不会有的事。大家都是替三先生办事。在三先生面前,我同他们是一样的。三先生把权柄交给我,那我也不过是奉行三先生的吩咐!”
屠维岳异常冷静地慢慢地说,心里却打一个结。他很大方地呵一呵腰,就走了出去。
接着吴荪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