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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转身就跳上了一辆人力车。韩孟翔站住了望着她发怔。
“回头我打电话给你!”
风吹来了刘玉英这一句,和朗朗的笑声。
半小时后,刘玉英已经在霞飞路的一所五层“大厦”里进行她的冒险工作。她把写着“徐曼丽”三个字的纸片递给一个“仆欧”,就跟到那房门外,心里把想好了的三个对付老赵的计策再温习一遍。
门开了。刘玉英笑吟吟地闪了进去,蓦地就一怔;和赵伯韬在一处的,原来不是什么女人,而是老头子尚仲礼!她立刻觉得预定的三个计策都不很合式了。赵伯韬的脸上也陡然变色,跳起来厉声喊道:
“是你么?谁叫你来的?”
“是徐曼丽叫我来的哟!”
刘玉英仓卒间就只想出了这么一句。她觉得今天的冒险要失败。可是她也并没忘记女人家的“武器”,她活泼泼地笑着,招呼过了尚老头子,就在靠窗的一张椅子里坐着。风从窗洞里来,猛打着她的头,她也不觉得;她留心看看赵伯韬的表情,她镇定了心神,筹划新的策略。
“鬼话!徐曼丽就是通仙,也不能马上就知道我在这里!
一定是韩孟翔这小子着了你的骗!”
赵伯韬耸耸肩膀冷笑着,一口就喝破了刘玉英的秘密。刘玉英把不住心跳了;可是她也立刻料到老赵这几天来跟徐曼丽一定没有见过面,她这谎一时不会弄穿。而且她又有说谎的天才,她根据了韩孟翔所说老赵和徐曼丽的关系,以及自己平时听来的徐曼丽种种故事,立刻在心里编起了一套谎话。
她不笑了,也摆出生气的样子来。
“真是‘狗咬吕洞宾’!来是我自己来的,可是你这地方,就从徐曼丽的嘴巴里听来的呀。昨晚上在大华里,我等你不来,闷得很,就跑进那跳舞厅去看看。我认识徐曼丽。可是她不认识我。她和一个男人叽叽咕咕讲了半天的话。我带便一听,——别人家一定不懂他们讲的是谁,我却是一听就明白。她,她——”
刘玉英顿了一顿,决不定怎样说才妥当。刚好这时一阵风吹翻她的头发,直盖没了她的眼睛;借这机会,她就站起来关上那扇窗,勉强把自己的支吾掩饰了过去。
“她说我住在这里么?”
赵伯韬不耐烦地问了。
“嗳,她告诉那男子,你住在这里,你有点新花样——”
“嘿嘿!你认识那男子么?怎样的一个?”
赵伯韬打断了刘玉英的话,眼睛瞪得挺大。从那眼光中,刘玉英看出老赵不但要晓得那男子是谁,并且还在猜度那一定是谁。这是刘玉英料不到的。她第二次把不住心跳了。她蹙着眉尖,扭了扭颈子,忽然笑了起来说:
“呀,一定是你的熟人!不见得怎样高大,脸蛋儿也说不上好看,——我好像见过的。”
赵伯韬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对尚老头子使了个眼色。尚老头子拈着胡子微笑。
刘玉英却觉得浑身忽然燥热。她站起来又开了身边那对窗,就当窗而立。一阵风扑面吹来,还带进了一张小小的树叶。马路旁那些树都像醉了似的在那里摇摆,风在这里也还很有威势!
“一定是吴老三!徐曼丽搅上了他,真讨厌!”
赵伯韬眼看着尚仲礼轻声说,很焦灼地在沙发臂上拍了一掌。“吴老三?”刘玉英也知道是谁了。那是她当真见过的。并且她又记起公公陆匡时近来有一次讲起过吴老三的什么党派,而韩孟翔也漏出过一句:老赵跟老吴翻了脸。她心里一乐,几乎笑出声来。她这临时诌起来的谎居然合式,她心里更加有把握了。她决定把她这弥天大谎再推进一些。她有说谎的胆量!
“我早就料到有这一着,所以我上次劝你耐心笼络曼丽。”
尚仲礼也轻声说,慢慢地捋着胡子,又打量了刘玉英一眼。赵伯韬转过脸来,又冷冷地问道:
“他们还说什么呢?”
“有些话我听去不大懂,也就忘记了,光景是谈论交易所里的市面。不过我又听得了一个‘枪’字,——嗳,就好像是说某人该吃手枪,我还看见那男子虎起了脸儿做手势——”
刘玉英把想好的谎话先说了一部分,心里很得意;却不料赵伯韬忽然仰脸大笑起来,尚仲礼也眯细了老眼望着刘玉英摇头。这是不相信么?刘玉英心又一跳。赵伯韬笑声住了,就是一脸的严肃,霍地站起来,在刘玉英肩头猛拍一记,大声说道:
“你倒真有良心!我们不要听了!那边有一个人,你是认识的,你去陪她一会儿罢!”
说着,赵伯韬指了一下左首的一扇门,就抓住了刘玉英的臂膊,一直推她进去,又把门关上。
这是一间精雅的卧室,有一对落地长窗,窗外是月台。一张大床占着房间的中央,一头朝窗,一头朝着墙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脸向内,只穿了一身白绸的睡衣。刘玉英看着,站在那里发怔。从老赵突然大笑起,直到强迫她进这房间,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究竟主吉主凶,她急切间可真辨解不来!她侧耳细听外房他们两个。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在那门上的钥匙孔中偷看了一眼;尚老头子捋着胡子,老赵抽雪茄。
通到月台去的落地长窗有一扇开着,风像发疟疾似的紧一阵松一阵吹来。床上那女人的宽大的睡衣,时时被吹鼓起来,像一张半透明的软壳;那新烫的一头长发也在枕边飘拂。然而那女人依旧睡得很熟,刘玉英定了定神,蹑着脚尖走到床头去一看时,几乎失声惊喊起来。那不是别人,却是好朋友冯眉卿!原来是这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害她刘玉英在大华空守了一夜!虽则刘玉英往常是这么想的:只要照旧捞得到钱,老赵有一万个姘头,也和她刘玉英不相干。可是现在她心里总不免酸溜溜,很想把冯眉卿叫醒来,问她是什么道理;——恰在这时候,冯眉卿醒了。她揉着眼睛,翻了个身,懒懒地把她的一双腿竖起来。她让她的睡衣滑落到腰部,毫无羞耻地裸露了她的大腿。
刘玉英暗笑着,一闪身,就躲在那窗外的月台上了。她本想和冯眉卿开一个玩笑,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可是忽然有几句话飘进了她的耳朵,是赵伯韬的声音:
“你这话很对!他们讲的什么枪,一定是指那批军火。丢那妈!那一天很不巧,徐曼丽赖在我那里还没走,那茄门人就来了。是我一时疏忽,没有想到徐曼丽懂得几句英国话。
……”
“本来女人是祸水。你也忒爱玩了,眼前又有两个!”
这是尚老头子的声音。刘玉英听了,就在心里骂他“老不死!杀千刀!”接着她就听得赵伯韬大笑。
“光景那茄门人也靠不住。许是他两面讨巧。收了我们五万元运动费,却又去吴荪甫他们那里放口风。”
“丢那妈!可是,仲老,那五万元倒不怕;我们有法子挖回来。我们的信用顶要紧!这一件事如果失败,将来旁的事就不能够叫人家相信了!我们总得想办法不让那批军火落到他们手里!”
“仍旧找原经手人办交涉,怎样?……”
忽然那靠近月台的法国梧桐树簌簌地一阵响,就扰乱了那边两位的谈话声浪。这半晌来颇见缓和的风陡地又转劲了。刘玉英刚好是脸朝东,那劈面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砰!月台上那扇落地长窗自己关上。刘玉英吃了一惊。立即那长窗又自己引开了,刘玉英看见冯眉卿翘起了头,睁大着惊异的眼睛。两个人的眼光接触了一下就又分开,冯眉卿的脸红了,刘玉英却微笑地咬着嘴唇。
“你怎么也来了呢?玉英!”
冯眉卿不好意思地说着,就爬下床来,抖一抖身上的睡衣。她跑到月台上来了。风戏弄她的宽大的睡衣,一会儿吹胖了,一会儿又倒卷起来,露出她的肥白屁股。刘玉英吃吃地笑着说:
“眉!下边马路上有人看你!”
“大块头呢?——嗳,讨厌的风!天要下雨。玉英,你到过我家里没有?你怎么来的?”
冯眉卿一手掖住了她那睡衣,夹七夹八地乱说,眼光只往刘玉英脸上溜。这眼光是复杂的:憎厌,惊疑,羞愧,醋意,什么都有。但是刘玉英什么都不介意。她一心只在偷听那边两个人的谈话。刚才她无意中拾来的那几句,引起了她的好奇,并且使她猛省到为什么老赵不敢不睬徐曼丽。
“真是讨厌的风!”
刘玉英皱着眉尖,似乎对自己说,并没回答冯眉卿那一连串的问句;她尖起了耳朵再听,然而只能捉到模糊的几个字,拚凑不成意义。风搅乱了一切声响,风也许把那边两位的谈话吹到了别处去!刘玉英失望地叹一口气。
“玉英,你跟谁生气呀?我可没有得罪你——”
冯眉卿再也耐不住了,脸色发青,眼光像会把人钉死。这是刘玉英料不到的,火辣辣一团热气也就从她心里冒起来,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