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阿姊也不好说真话么?你说一个字就行了。”
“我想来,要是和小杜结婚,我一定心里还要想念别人——”
在这里,林佩珊一顿,脸色稍稍有些兴奋。吴少奶奶听着这样的话,却又禁不住心跳。可是林佩珊忽而吃吃地笑着,转过身去似乎对自己说:
“结婚的是这一个,心里想的又是别一个,——啊,啊,这多么讨厌的事呀!阿姊!阿姊!”
林佩珊这样叫着,又跳过身来,把两手放在她姊姊的肩头,像一个小女孩子似的就将她自己的脸贴到她姊姊的脸上。吴少奶奶的脸热得像是火烧!林佩珊愕然退一步,看见她姊姊的脸色不但红中透青,而且亮晶晶的泪珠也挂在睫毛边了。林佩珊惊惶地看着,说不出半句话。渐渐地,吴少奶奶的脸色又转为可怕的苍白。她在泪光中看见站在面前的这位妹子分明就是她自己未嫁前的影子:一样的面貌身材,一样的天真活泼而带些空想,并且一样的正站在“矛盾生活”的陷坑的边上。难道两姊妹就连命运也要相同么?——吴少奶奶悲痛地这样想。她颤着声音迸出一句问话:
“珊!你心里是想的谁呢?博文罢?”
“也不是。我不知道!姊姊,我要哭!——我只想哭!”
林佩珊突然抱住了吴少奶奶,急促地说,声音也有点发颤;可是她并没哭,只异样地叫了一声,忽然放开了手,笑了一声,便又纵纵跳跳跑出去了。
吴少奶奶瞪眼看着房门上那一幅在晃荡的蓝色门帘,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喊,可是没有出声;两粒大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掉在她的手上。然后她又垂头看地毯上的那本破书和那朵枯萎了的玫瑰花,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她的柔肠;
她仆在沙发榻里,在迷惘的中,她失望地问自己道:“珊?珊能够代替我么?——不能么?她心里有什么人罢?嗳,我的痴心!——听说陇海线上炮火厉害,打死了也就完了!完了!——可是,可是,他不说就要回上海么?呵!我怕见他!呵,呵,饶恕了我罢,放开我罢!让我躲到什么地方去罢!”
七
三天以后了。从早上起,就没有一点风。天空挤满了灰色的云块,呆滞滞地不动。淡黄色的太阳光偶然露一下脸,就又赶快躲过了。成群的蜻蜓在树梢飞舞,有时竟扑到绿色的铁纱窗上,那就惊动了爬在那里的苍蝇,嗡的一声,都飞起来,没有去路似的在窗前飞绕了一会儿,仍复爬在那铁纱上,伸出两只后脚,慢慢地搓着,好像心事很重。
铁纱窗内,就是那陈设富丽的吴公馆的小客厅。吴荪甫独自一人在那里踱方步。他脸上的气色和窗外的天空差不多。他踱了几步,便忽然站住,向客厅里的大时钟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
“十一点钟了!怎么不来电话。”
他是焦急地盼望着赵伯韬和杜竹斋的电话。他们的公债投机就在今天决定最后的胜负!从前天起,市场上就布满了中央军在陇海线上转利的新闻。然而人心还是观望,只有些零星小户买进;涨风不起。昨天各报纸上大书特书中央军胜利,交易所早市一声开拍,各项债券就涨上二三元,市场中密密层层的人头攒挤,呼喊的声音就像前线冲锋,什么话也听不清,只看见场上伸出来的手掌都是向上的。可是赵伯韬他们仅仅放出二百万去,债价便又回跌,结果比前天只好起半元左右。这是据说大户空头还想拚一拚,他们要到今天看了风色再来补进。吴荪甫他们的胜负因此只在这十二小时之内便见分晓。明天是交割期!
吴荪甫皱起眉头,望望外边阴霾的天空,随即表示了“随它去罢”似的微微一笑,就踱出小客厅,跑到他的书房里打电话给厂里的屠维岳。在这一条战线上,吴荪甫的胜利较有把握;但今天也是最后五分钟的决胜期。屠维岳和莫干丞就在今天上午要切实解决那已经拖延了快将一星期的半怠工。
刚刚把电话筒拿到手里,书房的门开了,颔下有一撮小胡子的长方脸儿在门缝中探一下,似乎请示进止。吴荪甫挂上电话筒,就喊道:
“晓生,进来!有什么确实消息没有?”
费小胡子却不回答,挨身进来,又悄悄地将门关上,便轻着脚尖走到吴荪甫跟前,两只眼睛看着地下,慢吞吞地轻声说:
“有。不好呢!匪是退了,屯在四乡,商家都没有开市。省里派来的军队也还驻扎在县里,不敢开到镇上去,——”
“管他军队匪队!到底损失了多少?你说!”
吴荪甫不耐烦地叫起来,心头一阵烦闷,就觉得屋子里阴沉沉的怪凄惨,一伸手便捩开了写字桌上的淡黄绸罩子的大电灯。一片黄光落在吴荪甫脸上,照见他的脸色紫里带青。
他的狞厉的眼睛上面两道浓眉毛簌簌地在动。
“损失呢,——现在还没弄清。看得见的,可就不小了;
宏昌当,通源钱庄,油坊,电厂,——”
“咄!统统抢了不是?——还用你再说!我要的,是一篇损失的细账,不要囫囵数目!难道你这次回镇去了三天就只带来这么几句话?三天!还没弄清?”
吴荪甫愈说愈生气,就在书桌上拍了一下。他倒确不是为了损失太大而生气,不——一二十万金的损失,他还有略皱一下眉头,就坦然置之的气度;现在使他生气的,倒是费小胡子的办事不敏捷,不实际。再者,吴荪甫急于要知道家乡劫后残余究竟还有多少,庶几他能够通盘筹划来应付逼近旧历端阳节的渐见紧迫的经济。
看见费小胡子不出声,吴荪甫接着又问:
“我们放出去的款子,估量是还可以收回几成呢?”
“这个——六成是有的。镇上市面还算没有多大的糟蹋。就只米店和布店统统抢空。另外各业,损失不多。我们放出去的账,总有六成可以收回。况且县里是没有遭难……”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吴荪甫又打断了费小胡子的话,口气却平和得多,而且脸上也掠过一丝笑影。他的三个问题——厂里的怠工,交易所里的斗争,以及家乡的变乱,总算有一个已经得了眉目:还有六成的残余。那就是说,还有六七万现款可以由他支配,虽然为数区区,可是好像调遣军队准备进攻的大将军似的,他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实力,他的进攻的阵势也就有法子布置。
“电厂里坏了一架马达——”
费小胡子慢吞吞地又说,眼睛仍旧看在地下。但是他这话还没完,猛然一个闪电在窗外掠过,接着就是轰隆隆一声响雷,似乎书房里的墙壁都震动了。奔马一样的豪雨也跟着就来。费小胡子的太低的语音就被这些大自然的咆哮声完全吞没。而正在这时候,一个人闯进书房来,山羊脸上缀满了细汗珠,那是杜竹斋。
“好大的雷呀!难怪电话也不灵了!荪甫,你的电话坏了罢?”
杜竹斋一边走,一边说,在荪甫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就拿出一块大手帕来盖在脸上,用劲揩抹。这是他碰到什么疑难事件时常有的姿势,目的不仅是拭汗。
吴荪甫看了杜竹斋一眼,就明白交易所里的情形未必顺利;他微微一笑,心里倒反安定起来。失败或胜利,只在一二分钟内就可以分晓,像他那样气魄远大的人照例是反倒镇静的。他回头对费小胡子摆一下手,就吩咐道:
“晓生,你要立刻回镇去,把现款统统收齐,有多少是多少,就立刻送来!电厂里坏了一个马达?我明天就派人去看,总该可以修理的。——今晚上你要赶到双桥镇!你去单雇一只汽油船,一点钟以前就要开船!好了,去罢!”
“是——”
费小胡子哭丧着脸回答。他离开轮船还不到一个钟头,坐下来伸一个懒腰的工夫也没有,现在又要他立即再上什么汽油船去受震荡,而且是回到被武装农民团团包围着监视着的镇上,他真有点不情愿;但是吴荪甫的脾气,就是那么火急,而且毫无通融,费小胡子只好把一口怨气往肚子里吞,抖抖衣服就走了。这里,吴荪甫与杜竹斋就谈起交易所方面的经过来。
电闪,雷鸣,雨吼,充满了空间,说话几乎听不到。吴荪甫就凭杜竹斋嘴唇运动的姿势,知道了一个大概。当杜竹斋的嘴唇皮略一停歇的时候,吴荪甫忽然冷笑着大声喊道:
“还有新空头跳落么?他们见鬼呀!”
“所以事情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样发狂的市面!要看下午的一盘!”
“我们手上还有多少?”
“四五百万!我们一放,涨风马上就会变成回跌!不放出去呢,有什么办法?”
“统统放出去罢!反正没有亏本呀!”
“怎么不!你忘记了我们付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