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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原孙回身不无感慨地看了眼案前,卷轴宽密,尽览山河格局,平铺开来,将眼前一方屋子占了小半去。由东而西,由南往北,绘的是天朝及四境军机图,山关海防,重镇边城历历在目。如今已到西北一片,便是这一角,却也是最难的,还要再费些时日。
图中各处皆是一手清隽的蝇头小楷,锐意微凌,傲骨放逸,行行点点如星火燎原,收揽这万里疆原入画。很难想像是出自那看似柔弱的女子之手,然她随手指点细细而谈,又叫他不得不信。再看那些书简资料,已在他这里堆了小山样的一片,卷卷之上都留着频频翻阅的痕迹,不知凝聚了多少心思在其中。
这些日子同心研究,将这图中不足之处勘正弥补,竟都叫他也痴迷了进去,仿似当年挥手纵横的心又回来了。左原孙笑了笑,这些都瞒着凌王,天机府中不准一人走漏此事。那日陆迁无意撞上,硬是被逼着发誓保守秘密。左原孙摇头,认真往那北端幽蓟十六州处看去,一时又陷入沉思。
这军机图有左原孙相助,事半功倍,眼见便可完成,卿尘抿嘴浅笑,转过临水回廊,迎面见白夫人同两个女子自园中过来。
她看到那两人形容衣着,在一丛紫藤花前愣住了脚步,繁花投影悄然暗上心间,遮住了骄阳煦暖。
风过,掠着几丝淡紫色的飞花扑上逶迤绡裙,夜天凌的两名侍妾千洳和写韵见到卿尘,同着白夫人一起俯身行礼,话音略有些娇媚,带着点儿吴女的酥软动听,低眉柔顺颇楚楚动人。
大婚之后白夫人带着阖府女眷叩拜王妃时似是见过一面,卿尘凝眸,打量过去,其后再未想也未见,更无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只当是忘了这俩人。
这府中尚有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分享她的丈夫,这个念头带给她一阵些微的不快。
白夫人抬头,见她迟迟不语,轻声再道:“王妃。”
卿尘将目光轻带,投向姹紫嫣红深处,蜂蝶翩跹丛丛花香薰人欲醉,她微微颔首:“起来吧。白夫人,你随我来一下。”
白夫人往身后一瞥,起身随在卿尘身后去了。待到漱玉院,卿尘却只坐着不语,眸中远带着窗外清碧一色的流水出神,直到碧瑶奉上两盏泛着翠香的太湖云峰,方抬头问道:“她们俩人来府里多久了?”
白夫人想了想道:“千洳来的早些,有四五年了,便是写韵,也服侍殿下快两年了。”
“这么久了。”卿尘没想到,一时无语。
穿窗望去一道清流蜿蜒,极安静的绕着那竹林,澄澈明净。漱玉院中多流水,深深浅浅远远近近,珠玉琤琮,水声衬了修竹茂林,总叫这院中带着三分清幽的静寂。
白夫人说道:“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早,像济王、汐王府里的,连子嗣都诞下了呢。湛王府中的靳妃,不是也有了身子?”
“子嗣。”卿尘别过了头:“为何她们这些年却没有?”靳慧前些时候有了身孕,她倒很想去看看,但想起夜天湛,却又总有些犹豫。
白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每次总会有药赐下,为此还惹得太后很不高兴。”
卿尘淡锁眉心:“殿下常去她们那里?”
白夫人道:“殿下每年最多也不过三五个月在天都,以前太后派女官催,他便去,只这次带兵回来,却半夜里常都在书房,也许是太忙了吧。”
卿尘听了,修眉黛远轻微地一挑,低头啜了口云峰,茶香里细品,略带着微渺的清苦。
白夫人侧面看着,那茶清袅的水气在卿尘面上淡淡缭绕,整个人似是潜抑了一抹烟云般的轻愁,浮光婉转只略做流连便化在那深湖似的黑瞳中,继而被周身的淡定所取代。倒不似是容不下,却无由得比那些容不得闹起来的还叫人心疼,她微微叹了口气。
待白夫人走了,卿尘便一直倚在窗口静看着那片幽幽青竹。
日前春时几场雨后,竹林里齐齐的冒出几多嫩芽,细翠的清爽的破开了黑土,如今有力地伸展着。夜天凌喜欢竹子那份清傲,她喜欢竹子那份幽静,俩人常常就站在这里看着。他会从身后环着她,她靠在他怀里。
她轻微吐气,将掠到腮边的一缕发丝吹开,心中若有若无的怅然,似乎又清楚地远离了这里,便如当初,迷茫而无助中暗藏的孤独。
如此盼望他怀抱中的安定,他淡淡的清峻却熟悉的语气,甚至他平静到寂冷的眼神,那里总有一点幽远的星光在望向她的时候微微的将她拢住,告诉她,她属于他。
那样的怀抱、语气和眼神,可曾为另外的女人有过?
她不知,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正如他对她曾有的世界无从探寻。
碧瑶见她在窗边待的久了,忍不住上前道:“郡主,咱们园子里水多,虽入了夏也总还是凉的,可别着了寒气,否则我怎么和殿下交待?”
卿尘回过身来,问道:“你交待什么?”
碧瑶笑道:“殿下说了,郡主心血不足身上怕冷,我得多记着,旦有个不舒服唯便我是问的。”说罢添了杯暖茶过来:“前几天郡主要的药材送了来,要不要看看?”
卿尘将茶盏轻叩着,说道:“先放着吧。”语中淡淡,不是平时的清静,略带倦郁。
碧瑶跟她日子久了,多少也能摸到她的心思:“郡主,你若是不喜欢她们俩人,只消一句话打发出去便是了,殿下绝不会说什么的。”
卿尘皱略眉,淡声说道:“打发出去吗?一个王爷的侍妾,进了王府几年又被送出去,定会遭尽冷眼闲言,怕是连家人都未必容她们。”
碧瑶沉默了会儿,说道:“郡主行事向来果断利落,怎么今日遇上了这事,竟会心软?”
卿尘似是笑了笑,隐约在唇边一掠便逝去,淡若浮痕:“事有可为不可为,这与果断利落并无关系。同为女人,将心比心,又何苦如此为难?”
这也是个道理,碧瑶倒再说不出什么,只叹气道:“那郡主这到底是怎么了?”
卿尘但笑不语,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漫无目地随手抽了卷书,却一翻,掉出张纸来,上面密密列着些人名。
扫了一眼,目光落在几个字上,郎中令李暄,说起来倒是个可用之才,只惜是卫宗平的门生,又投了溟王麾下,浊中难独清,此次自是难免牵连了。
不过两个月,兵部原是溟王的人已撤办了十之八九。查饷,自然跑不了户部,夜天凌早将户部摸的一清二楚,一根线牵起,雷霆手段步步紧逼,竟牵出了数百万的亏空。一时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怕是不少人多日没睡上安稳觉了。
神策军的叛闹让夜天溟在天帝眼中信任皆失,事情到了这地步便已足够,卿尘默默看着这笺纸上娟秀的梅花小楷,当一个女人的爱被无视和践踏后,曾经爱有多深,那恨便有多深。没有人比鸾飞更了解夜天溟,她几乎能猜出夜天溟的每一步动作,步步为营,先其而行。真正和夜天溟博弈的是鸾飞,恩断义绝,她用这样的了解将夜天溟慢慢逼向山穷水尽。
卿尘合卷立在案前,心中一时空荡无着,夏日蝉声细细的吟唱着,此时听起来格外的烦躁,“我去园子里走走,你不用跟着我。”她吩咐了碧瑶,举步走出房门。
闲步踩过石径,竹荫幽林在阳光下细影斑驳,草木秀润远带碧水三千,湖光濛濛。
漱玉院中流水百转,最终都聚在了这处望秋湖,湖水澄明如镜,遥遥倒映着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净人一身机锋,满心凡尘便落了碎淡。
卿尘俯身下来,在这深静的湖水中看着自己的影子,那样切实,却又隔着千山万重。
她将衣袖挽起伸手进水里,阳光透了水波有些圣洁的光泽,腕上的碧玺折射了天水浅影,发出灵动的七色微彩。水波静谧不见异样,她颇有些沮丧地收回了手,坐在了湖边。
岸边浅波打湿了绣鞋,在天青色的素淡中浸出一抹浓重的深意,更增添了其上花纹的繁美色泽,她索性赤脚弄水,纤袅白衣静展于石上,似有流云之姿。
抬头仰望晴空淡云,风微过,云带逍遥,无拘无束。
湖光一晃,孤单的影子旁多了个人,身形颀长,青衫磊落,夜天凌俯身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卿尘回答道:“这里清静。”
夜天凌一握她的手,眉梢微拧:“会着凉的。”不由分说便把她拎了起来。
卿尘拉他:“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语气中少见的央求的意味让夜天凌微怔,他垂眸探到她眼波深处渺远空濛的痕迹,点头:“好。”寻了块平石,挽她坐下。
卿尘反手环到他身后,紧紧将他搂住。
夜天凌低声问道:“怎么了?”
卿尘只靠在他身上,过了会儿闷在他肩头说道:“你是我的。”
“嗯?”夜天凌将她的头抬起来:“什么?”
卿尘扬眉,凤眸微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