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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野生的猛兽,蛴是一种类似蚂蟥的虫子,据说会钻进人的皮肤,沿血而行,使人二天内送命。”“你走过这山吗?”“没有,当地的人都忌讳这山,没有人敢上去。”
“值得冒险吗?”“可以缩短一天的行程。”
刘彪决定的站了起来,立即整队,下令连夜开拔,并宣布要翻越大风坳。王其俊傍著可柔的担架走,怀里抱著小霏,小霏的头倚在王其俊的肩膀上,已经睡著了。月光下,可柔的脸色很苍白,眼睛闭著,显然也已入睡。在她的面颊旁边,王其俊惊异的看到一朵黄色的小花,是一朵蒲公英,他记起了,这是小霏采去玩的,不知何时竟放在可柔的头边了。可柔苍白的脸配著这黄色的花,看起来庄严而美丽,并且,有一种宁静动人的和平气氛。一行人在月色里默默的向前移动。
可柔依然静卧著。王其俊凝视著那张太平静的脸,不禁心中一动,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把手伸到她的鼻子前面,再摸摸她的面颊,低声的对抬担架的士兵说:
“放下吧!她不需要再前进了。”
担架放下了,队伍停顿了下来。刘彪骑著马从前面绕了过来,一看到地下的担架,他就明白了。他翻身下马,走到担架前面,低头注视著可柔那宁静安详的脸。慢慢的,他取下了帽子,他的黑眼睛在夜色中闪烁,大鼻孔在沉重的呼吸下翕动,脸上的肌肉绷紧而扭曲。所有的士兵也都默默的摘下了帽子。夜,安静极了。
十分钟后,他们在路旁给可柔掘了一个坟墓。刘彪握著锄头,一语不发,只奋力的掘著那个坑,他掘得那么专心,那么用力,好像他这一生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掘好这个坑。从看到可柔的尸体,到坟墓掘成,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那黝黑的面庞上毫无表情。坑掘好之后,他们连担架把可柔垂到了坑底,没有任何仪式,没有人祈祷,没有人致哀,也没有人啼哭流泪。刘彪把泥土掀进坑里,掀在可柔那美好洁净的面庞上,泥土很快的盖过了她,坟墓迅速的被填平了。一条生命,在这战乱中,是那么渺小,那么微贱。像水面的一个小泡沫,一刹那间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刘彪回过头来,望著他的部下,他的神色看来十分疲倦。挥挥手说:“不用翻越大风坳了,按照原定路线去桂林!准备,前进!”
一个士兵把刘彪的马拉了过来,恭敬的伺候刘彪上马,所有的士兵都在后面默默的拥著他前进。王其俊发现虽然刘彪脾气暴躁,对部下很严厉,但他的士兵们都了解他,而且崇拜他。刘彪跨在马上,略一迟疑,就一鞭马向前驰去,除了马行速度比平常快之外,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整个埋葬过程中,小霏始终没有从熟睡中醒来。
三天后,他们到了桂林。
桂林,这山水甲天下的城市也已充满了战火的气息。在这儿,刘彪和上级重新取得了联络。他奉命留守桂林。王其俊要继续往南方走,桂林已经可以搭乘难民火车,但是,火车上挤满了人,连车顶上都已无一隙之地。刘彪力气大,硬给王其俊和小霏挤到一个座位。
倚著车窗,刘彪和王其俊珍重握别。自从可柔死后,刘彪就一次也没提起过可柔,这时,王其俊忍不住了,几天以来,刘彪看上去憔悴而消瘦。
“忘掉她,”王其俊说:“你会碰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刘彪皱拢眉毛,摇了摇头,紧闭著嘴不说话。忽然,王其俊感到自己这几句话说得真愚蠢,她和他之间,好像曾发生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王其俊明白,许多时候,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些短暂的印象却永不磨灭,有些刹那就等于永恒。车子蠕动了,王其俊拚命和刘彪挥手。刘彪挺立在月台上,像一座铁塔。车子开远了,刘彪直立的影子在王其俊的泪眼中变得模糊,那个萍水相逢的青年军官,没有任何目的和原因,却保护他到了安全地带。刘彪,一个小小的连长,在这大战争中,渺小得像一粒沙尘。可是,王其俊却在越驰越远的视野中,看到刘彪站在月台上的身影,逐渐变得无比无比的高大。模模糊糊的,他想起一首歌:
“一粒沙里看出世界,一朵野花里见天国,在你掌里盛住无限,
一刹那间便是永恒!”
两星期后,王其俊看到了报纸,才知道桂林终于失守了。他再也没有得到过刘彪的消息。胜利后,王其俊带著小霏回到他的老家北平。第六个梦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