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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些琐事,她只需静静当个听众,再在合适的时候插上一句话就行。
今晚的程钧剑明显比从前话多许多,平常只是极其偶尔啜饮一小杯的白酒,程钧剑也接连喝了好几杯。何以宁一时无法判断,他是因为高兴喝,还是因为不高兴喝。而且,和着喝着,他连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往事也挑了出来。这些往事,久远地连何以宁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但程钧剑记忆力出奇地好,一桩桩,一件件,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着听着,何以宁就听出了些许端倪。
酒杯入肚,微微有些醉意的程钧剑,跳开前面有的没的杂七杂八的琐事,嘴里说出的事情,渐渐往一个人身上靠。
程钧剑越说声音越小,何以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招呼芬姐冲一杯蜂蜜水上来,又小心翼翼地拿掉他手里的酒杯。手慢慢伸过去,还没碰到程钧剑的手,他已经先一刻握了上来。然后,嘴角轻轻吐出两个字:以安。
何以安,她的姐姐,这个不知道多久没有被提及的人,此刻从她丈夫的嘴里提及,竟让何以宁打了一个冷颤。她呆呆地看了已经有些醉的程钧剑一眼,又看了看两人紧紧相握的两只手,心里顿时百味杂陈起来。
姐姐,果然,世界上任何人忘了你,他也不会忘记你。何以宁轻轻回握住程钧剑的手,眼角渐渐湿润开来。也只有喝醉了的情况下,他才敢微微显露出对你的一点点思念。从前那么多年,我以为他早就将往事如烟,没想到,他将你深埋心底,从来不曾忘却过。
时间果然如此,它有的时候可以冲淡一切,有时又无形中加深了某些东西,譬如思念,譬如缅怀。
芬姐轻轻上前,手里端着一杯满满的蜂蜜水。何以宁却疲惫地摆了摆手,轻声换阿德进来将程钧剑背进客房。她刚站起,马上又坐了下去。
正文、转角遇到爱,我一直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十)
芬姐适时托住了她。何以宁抱歉地笑笑:“有些累了。劳烦你将饭桌收一收,这些饭菜基本没吃,不介意的话,就带回去给小毛吃。”
芬姐点点头。何以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示意阿德往前走,她的一只手,还放在程钧剑腿上。
芬姐看了看手里的蜂蜜水,望了望自家夫人的背影,第一次觉得有些悲伤。她惆怅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满桌已经冷却的饭菜,又倍觉心疼。
过了好一会儿,何以宁下楼来取遗忘的蜂蜜水,脸上落寞的已经不见,至少芬姐没有再看到。
芬姐看着自家夫人默默上楼,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口,她才收回眼神,看着一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的佳肴,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上了楼的何以宁服侍程钧剑喝完蜂蜜水和简单洗漱后,她捻了捻被子,呆呆看着丈夫的睡颜,良久没出声。
她就这样静静看着熟睡的程钧剑好一会儿,才木然起身,走到卧房的一角,打开衣橱的最下层,搬出一个小木箱子。
木箱子上上着一把黑色小锁。何以宁摸着这把锁,又摸了摸木箱表面,看了好一会儿,才折射从梳妆台的一个纸盒里掏出一把钥匙。
她拿着钥匙,静默良久,才开锁,打开木箱子。
木箱子很空,放着几张照片,几封信,还有一只玉镯。
何以宁的手缓缓抚过照片,信,最后停在玉镯上。这是她的姐姐,何以安唯一留下的遗物。其他的,都被她们的父亲,扔的扔。烧的烧。这箱子里的东西,是何长笛不知道的存在,所以。才得以保存到现在。
翠玉镯原本一对,是何以安读15岁生日那年。她们旅居加拿大的姑姑特地寄回来的生日礼物。据说是姑姑在某个盛产玉石的国家,重金买下的心爱之物。何以安将玉镯一分为二,将另外一只,送给了唯一的妹妹——何以宁。
当年何以安将成色干净,略重且手感不错的玉镯套在何以宁手上时,曾笑言‘一辈子也不能摘下来,人在镯在’。只是,谁也没想到。当年的一句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何以宁缓缓拿出玉镯,再轻轻套进自己手上,眼角微微有湿意。自从何以安自杀后,何以宁再也没有带过它。从前她多么爱它,从来就没摘下过。
家里的老人说,玉可以养人,人也可以养玉,又说玉是有灵气的,谁戴着就能跟玉的灵气结合在一起。还说戴玉的女子都是幸福的。何以宁从小体弱多病,何以安赠玉,不仅是因为姐妹情深。更是为了让她爱惜身体。
似乎是真的应验了以安的期许,自从戴了这玉镯,何以宁的身体确实起色了不少,连偶尔的感冒发烧也遁了形。她也越发喜欢这只玉镯来。
再喜欢,也因为之后最爱的姐姐出事,最后变得不喜欢,一看就想落泪。后来,何以宁将它褪了下来,不仅没佩戴过。而且连看看都甚少。原因无他,只因这是她认出那具尸体的凭据。人在镯在。人亡镯失,何以安自杀。另一个镯子没了主人,何以宁也对自己这只失了兴趣。
睹物容易思情,且父亲何长笛每每见她戴着它,就会莫名生气,家里的气氛也会霎时冰冻。渐渐地,何以宁不在家里提何以安的名字,仿佛她从没来过一样,何以安也成为何家上下是禁忌。慢慢地,何家上下似乎都忘了曾经有过何以安这个人的存在。
何长笛荣升为静安市长后,何家搬了一次家。何以宁偷偷保留地有关以安的物品,也经历了一次灾难。她仅仅留住的,就是箱子里的这些东西。
相片已经泛了黄,何以宁却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是以安参加静安市大提琴比赛取得金奖后,她们的大哥何风岩精心筹备的庆功会上拍的众多照片中的一张。
照片上人很多,何以安,何风岩,纪娉,纪婷,程钧剑,顾维,宋乐,还有她,一起大声喊着茄子,照相机咔嚓几声,将这些从小一起长大伙伴们的笑靥印在了照片里,也镌刻进了青春记忆的最深处。
其余几张,要么是以安纪娉的合照,要么是三兄妹的搞怪照,抑或是以安拉大提琴的侧影。信是以安随手抄录的几首小诗,还有大哥何风岩写的几句歌词。
照片里的人渐行渐远,信上的笔记模糊不堪,镯子依旧青翠碧落。只是,照片里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圆满的有之,不幸的有之,曾经那么容易就能聚在一起的人,经过时光之手的分离,早已不复当年的容颜,和无忧。
以安自杀,纪娉远走,大哥更是去了异国,与何家彻底断了关系。圆满的她与程钧剑,顾维宋乐,各自成家,相见时都刻意绕开了离开的他们,关系也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些离开的人,伤心的事,仿佛不提,就真的能忘记一样。就像以安,莫名其妙被严厉的父亲禁锢后,一向温柔的姐姐将床单撕成一条条布,翻窗而逃,杳无音讯,再见时是一具冰冷尸体和永远的天人勇隔。就像一向温和的大哥与父亲在书房大吵大闹,出来时脸上几个醒目的巴掌印,一天之后忽然对她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莫名嘱托后,第三天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还有,就像一向阳光开朗的钧剑哥哥,自从以安死后,忽然忧郁起来,清澈的眼里忽然染了悲伤,背影也沉默起来。
没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姐姐,她的哥哥,她喜欢的人,都不愿意透露一丝一毫。以安的死已经足够震惊,大哥的出走更是匪夷所思,程钧剑没来由的沉默与寡言,都证明一定有些事已经发生,但她却不知道。
她自小敏感脆弱,一直有哥哥姐姐庇佑。即使体弱,也有温柔的姐姐和温和的哥哥在身旁陪伴。可是,当最亲爱的他们瞬间离开再也不回来时。何以宁害怕,恐惧。是程钧剑一直陪在身旁,是这个她一直默默喜欢的大哥哥陪她走过最黑暗的岁月。
何以宁侧头看了一眼翻了个身的丈夫,嘴角抽出一个浅笑。他就是人生的大树,当年她一次又一次躲在被子里低声哭泣,又怕被父亲听到死死捂住嘴巴时,是他,带来生命里另一抹温暖阳光,劈开了黑暗。带来了光明。
既然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当年的事情,她就将所有的疑惑藏在心底,当何长笛唯一的女儿,做程钧剑的女朋友,一点点支撑起遭逢变故的何家。程钧剑要她只做小妻子,她就真的只做小妻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与世无争。
当年的当年。既然她一无所知,那么,就让那些往事随风而去。永远成为秘密。她相信她父亲说的,她的姐姐是因为患了伤寒,失足落入小静江,她相信她丈夫说的,不想过去,才能过好现在,以及未来。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