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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照强烈,街上的行人渐少,我戴着墨镜,整理好草帽,向医院走去。
运气很好,我一个熟人也没有遇到。
住院部里,小护士听到安冬尼的名字,没有查看记录本就告诉我:“他已经脱离危险期,但经常昏迷。”
“我可以见见他吗?” 我问道。
小护士有些犹豫,“他可能还在昏迷中,无法与你交谈。”
我连忙道:“没有关系,我看看他就好。”
小护士同意了,她站起身说:“请等一下,我去询问一下病房的值班护士。”
小护士走了,走廊里传来一阵低语声和脚步声,我的心猛然一跳。
惊慌地蹲□,躲进询问台的后面,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保罗和乔依。他们交谈着走出门厅,渐行渐远。
“小姐,你怎么了?” 小护士奇怪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我。
我站起身,将手帕收进手袋,“没什么,可能是消化不良。”
“噢,是啊,天气太热,小姐要注意饮食卫生。” 小护士热心地对我说。
“是,谢谢。” 我跟着她向病房走去。
洁白的薄被下,安冬尼安静地睡着,吊针管滴答滴答地响着,他的娃娃脸一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我有些困惑,受伤了?生命危险?
我的目光渐渐下移,被子!
被子下的人形少了一半,他的腿没了!两条腿都没了!
我险些惊叫出声,慌忙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巴。
小护士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随她离开。
眼睛迷糊起来,我哽咽地问道:“安冬尼,他怎么受伤的?”
小护士奇怪地看看我:“你是他朋友,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拿出手帕擦擦眼泪,“我在西班牙听说他受伤,但具体情况不清楚。”
小护士恍然大悟,点点头:“难怪呢,这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在沙漠里踩到地雷,命刚刚保住,但两条腿没了。”
烈日当头,我麻木地往酒店走,脑海里全是那个娃娃脸士兵憨厚可爱的样子。
人也看过了,眼泪也流过了,我还可以做点什么呢?
衣服角被人拉了拉,我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一个小小的黑孩子仰头看我,黑色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拘谨的神色,“桑妮,你不认识我啦?”
穆卡!我蹲下来,紧紧抱住他,他笑起来,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喜悦。
我的心情好多了,领着穆卡走进杂货店,给他买了一瓶大大的橙汁。
穆卡一边喝橙汁,一边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行引来了几个西班牙人的古怪目光,我扶好墨镜,没有理会他们。
穆卡问我:“桑妮,你会呆多久?”
我说:“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
穆卡失望地看着我,有些留恋。
“我走之前,一定去看你。” 我向他保证。
穆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我举起橙汁瓶,然后挥手离开,“我等你,再见!”
“再见!” 我也对他挥手告别。
我转身朝酒店走。
阳光下,一个男子在不远处等我,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可我躲不开他的目光。心徒然疼痛无比,我蹲□,捂住心口。
他见了,主动朝我走来。
乔依扶起我,我几乎要倒在他的怀里。
不等他开口,我就急忙说道:“去酒店,我的房间。”
闻着他身上我熟悉的味道,我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他扶着摇摇欲坠的我,我们默默走着,仿佛都陷入沉重的感觉中无力自拔。
酒店服务员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们,我们顾不上理睬他,径直朝房间走去。
关上房门,乔依摘下我的墨镜,我的脸上早就一片潮湿。
他取出手帕,轻轻擦我的眼泪。
我抓住他的手,摘下了他的墨镜。
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眶,我再也忍不住,扑入他怀里大哭起来。
我哭得筋疲力尽,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此一刻流尽。
乔依没有阻止我,只是轻轻拍我的后背。
哭完了,我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他,心中一片苦涩。
乔依环住我,使我面对着他。看着他不再有神采的右眼,我又是一阵揪心的疼,痛苦地弯下了腰。他忽而搂住我,抬起我的下巴,俯身吻来。
嘴唇接触的霎那,我如触电般推开了他。
浅棕色的眼睛凝视着我,悲伤如排山倒海般将我埋没。
洗手间的水哗哗地流着,我胡乱清理着自己,镜子里的短发姑娘头发蓬乱,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我要告诉他,告诉他,让他彻底死心。我自言自语,下定了决心。
推开门,乔依就在门外等我。他的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头发蓬乱,眼睛泛红,脸色憔悴。
“走,我们坐下来说。” 他拉着我的手,这温暖的感觉让我留恋,我竟然忘了挣脱。
在沙发上坐下,我朝后缩了一缩,拉开与他的距离,手却紧张地发起抖来。
乔依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我先开了口:“乔依,信上的话都是真的,请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了。” 他平静地回答道,然后盯着我看。
我瑟缩了一下,喉咙似被堵住一般难以开口。
“还有呢?” 等了良久,他开口问道。
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我再度冲进洗手间,拼命拿冷水拍自己的脸。
乔依走进来,给我递了一块毛巾。
我擦擦脸,不敢抬头看他。
又是沉默。
看到乔依伸出手臂来抱我,我猛然抬头,拼尽力气说道:“乔依,有件事情我一直瞒你,我帮游击队做过事,不止一件。我不配做你的妻子。请你原谅我,忘记我吧。”
乔依的手臂停在半空,然后颓然落下。
“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联系的?” 乔依的声音有些起伏,失去了以往的镇定。
“不,我不会说的。随你怎样……” 我低下头。
“为什么?难道你忘记这些当地人曾经如何伤害你吗?” 乔依摇着我的手臂,质疑道。
我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
“告诉我,这些都是骗人的话。” 乔依逼近我。
泪水迷糊了我的视线,我摇摇头。
“他们逼迫你?” 乔依几乎将我逼到墙角,我退无可退。
“他们救过我的命,我视他们为朋友……” 我哽咽着,沿着墙壁慢慢蹲下。
“他们救过你的命?什么时候的事情?桑妮,你告诉我!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依扶起我,我站立不稳地靠在墙上。
“我不会说的,随你怎样……” 我别过脸,低下了头。
“桑妮,看着我!” 乔依转过我的肩膀,我不得不抬头看他。
“我不会说的,随你怎样……” 我重复道。
“那么告诉我,你信上的话是骗人的。” 乔依温柔地注视着我,唯一的好眼睛湿润了。
“真的,是真的。”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是吗?” 他的语气似乎不信,可是他的手离开了我的肩膀。
“是。” 我再次肯定,没有流泪。
乔依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明了后的酸楚。
“你哥哥,他还好吗?” 他换了话题,却戳到了我的另一个痛处。
“很好,你不要再问了。” 我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相当无理地挡住了他关心的话语。
我的无情击垮了乔依的温情,他不再言语。
“我走了,你保重。” 乔依戴上墨镜,声音里多了一点鼻音。
“你也保重。” 我目送着他极其缓慢地转身离开。
结束了,都结束了。
我坦白了,他明白了。
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黯淡,太阳落山了。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头重脚轻地走出洗手间,沙发上一个晶莹发亮的东西晃了我的眼,我拿起它。
是蓝宝石项链,乔依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让他的叔叔将项链归还给他,今天他又带来送回给我。
握着这份充满甜蜜温馨记忆的礼物,我再度泪流满面。
想爱不能爱,想忘不可能。命运如此作弄我,我该何去何从?
倒在床上,我昏昏欲睡。
电话铃响了,我无精打采地拎起话筒,“日安,我是桑妮,请问你是哪位?”
“桑妮,我是保罗,就在楼下,出来喝一杯吧。” 对方说。
我摸摸自己的脸摇头,“保罗,我的样子糟糕透了,不能出门。你上来吧。”
保罗说:“好,你等我。”
五分钟就可以上来的楼梯,保罗让我等了半个多小时。当我看到他手里的一打啤酒瓶和两个外卖盒时,立刻就明白了原因。
“嗯,眼睛肿了,头发短了,样子很丑。” 保罗没有客套,直接鉴定了一下我的窘样子。
“嗯,你长大了些,更加英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