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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恐惧地摇着头,伸出手颤声道:“我是诓你的!婷媛——休书我收回!适才我说的话也收回!咱们重新开始吧!婷媛——”
“你看!”婷媛拿起身旁的烛台,笑道:“当年我便是穿着这身朝服,被抬进府门的。自那日起,我郭络罗婷媛生是你爱新觉罗家的人,死是爱新觉罗家的鬼。如今我要走,自然也是要穿着这身衣服才能离开的。”
“婷媛——”胤禩正欲上前,却见她身形一动,手中的烛台微倾,一粒火星蹦出擦着她的衣角而过,慌忙又停下安抚道:“好!我不过来!我不过来!”
“其实出阁那日,我不该穿这身朝冠的。这是我额娘当年出嫁时穿过的,她传予我原只是想作个纪念,不想,却也将她一生的怨气都留给了我。”抚着衣角的褶皱,婷媛抬眼淡然道:“胤禩,我这生从未求过你,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既然我的棺寝灵位,已进不了皇陵宗庙。那便只求死后,能将我这身骨灰撒到白山天池之中,相信满族善良的天女们,会接纳我这个骄横奢靡的女儿回家的!”
胤禩双目赤红,热泪夺眶而下,他不住摇首哽咽道:“别离开我!我只是想保护你!在这世上,我——我只剩下你了!”
“我也是。可惜——如今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婷媛迷朦的泪眼望着他,无限感慨道:“你累了,我也累了!是时候,我该去见我那苦命的额娘了!”
“不——”胤禩绝望地呼喊着,眼前轰然燃起一团烈焰,强烈的热气将他逼退到数丈外。
“婷媛是个美丽耀眼的女子,她高傲自负,任性骄蛮。她是为了被荣宠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你却是唯一能令她放下身段,百般讨好的人。这也许是种幸福,也许更是种负担。”胤禟曾对自己语重心长道:“可千万记得,你也是这世上——唯一能令她真正伤心痛苦的人!”
浓烟熏痛了他的眼,红焰烧灼着他的理智,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火海中沦陷,耳旁充斥着痛苦无助的呻吟。在混乱的呼喊声中,胤禩顷身向后倒去,闭目的那一霎,天地终也尘归于黑暗——
“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南窗北牖挂明光,罗帷绮帐脂粉香。女儿年几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谁与同。”
皇权
“罪臣允禟奸巧阴险,自奉命出驻西宁后,仍不思悔改。纵容属人在西宁生事,殴打生员,私结党羽,并以西洋文字传递消息。此等僭妄非礼之徒,实应严加管教,以儆效尤。”年羹尧瞄了眼上坐的胤禛,见他仍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的棋局不语,继续又道:“既然皇上将监视允禟之责,指派给了奴才,奴才自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奴才现已将允禟及其家眷都监禁在西宁,等候皇上的发落!”
播弄着手中的棋子,胤禛淡淡道:“那用西洋文字传递的消息,可有破译?”
“奴才曾对罪臣允禟软硬皆施,可他抵死不肯说出信中的内容。回京后,奴才特意去走访了专伺洋务的文书以及京城内的洋人,竟也无人能够破译。”年羹尧朗声道:“可见这‘塞思黑’是何等的处心积虑,揣奸把猾!”
“皇阿玛,您可看仔细了!”与胤禛面坐对弈的弘历,突然指着棋盘开口道:“儿臣已将腹地这一片都包围了,您还要坐以待毙吗?”
胤禛微拧着眉,冥思良久方轻轻地放下一子,随后豁然笑道:“弘历,你终究还是年轻气盛啊!下棋最忌心躁,急功近利反而往往会事与愿违。”
弘历拍腿笑道:“以退为近,实而虚之,皇阿玛果然是个中高手,儿臣自愧不如!”
胤禛颔首,回过头对年羹尧笑道:“朕知道了。亮工一路兼程,实是辛苦了!过两日,朕还有重任会委派于你,今日你就不用在御前侍侯,回家去与妻小团聚吧。”
年羹尧忙叩首谢恩,又犹豫道:“皇上,罪臣允禟该如何处置呢?西宁山高路远,奴才恐怕夜长梦多,会横生枝节啊!”
“弘历啊,你替朕拟份旨,命都统楚宗将允禟自西宁转监至保定,交由直隶总督李绂暂禁,观其行止。”胤禛疲惫地捏着鼻梁,又提醒道:“对了,并命直奉大夫胡什礼沿途协从。”
“儿臣遵命。”弘历嘴角勾着淡不可及的笑意,取过笔墨拟旨。
年羹尧见圣旨以下,便跪安告辞。
弘历见他走出养心殿西暖阁,便打发了其余御前侍奉的太监宫女离去,关上门回身刚道:“皇阿玛——”
桌案上的棋盘被一扫而过,黑白棋子撒落一地,肆意滚走。胤禛拍案而起,阴沉着脸,厉声呵斥道:“年羹尧——年羹尧——”
“这年羹尧植党营私,贪赃受贿,当年他在四川时,为一己之私而挪用军饷,若非九叔替他及时填补亏空,他早被皇爷爷撤职查办了。”弘历捡起棋盘放回原位,冷哼道:“如今他对九叔落井下石之举,实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罪行。”
“隆科多、年羹尧自恃功高、妄自尊大,公行不法、全无忌惮。这两人假公济私的奸佞所为,却毁了朕整整十年的布局啊!”胤禛怒火中绕,咬牙切齿道:“朕这四年的苦心经营,皆付之一炬了!”
“皇阿玛,既然八叔和九叔已无回缓的余地,那就到此作罢吧。”弘历面露忧色道:“儿臣恐怕,长此下去,皇室宗亲人人自危,怨声载道啊!”
“一子错,满盘皆输。”胤禛苦笑,又拍着弘历的手道:“皇阿玛老了,处事不似从前那般缜密。看来是大限已近了!”
望着胤禛憔悴焦黄的病容,弘历心中一酸,跪下哽咽道:“不——皇阿玛正值壮年,只要悉心调养,必可直至耄耋。”
“朕不怕死,只怕死不瞑目!”胤禛扶起他,语重心长道:“弘历啊,朕自知决非久寿之人,而你又太年轻,还没有足够的魄力,能去驾驭你那些精明强干的叔叔们。朕登基时,他们便目无法纪,敢群起滋事,虽被一时强权所制,终心怀不满。朕之所以对他们铁腕施压,革职削权,原是打算在朕百年归西后,你初登大统时,便可将你那些被贬迫的叔叔们皆还籍复职。到那时,他们一则会对你感恩待德,二则羽翼皆除,自然不能再忤逆作乱了!”
“皇阿玛德的深思远虑,儿臣自然明白。”弘历红着眼,哑声道:“您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大清江山稳固,社稷安定。只是——只是民间流言日盛,恐会影响您的清誉啊!”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述。”胤禛抬眼望着东墙之上,自己亲手所书的‘勤政亲贤’匾额,冷笑道:“所谓帝王,不仅是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掌握日月乾坤之人。何谓善恶,孰是忠奸?利国者便是善,便是忠;祸国者便是恶,便是奸。无论世人如何道说,朕也决不动摇。”
“皇阿玛所言,儿臣受教了。”弘历颔首,叹息道:“哀莫大过心死,只可惜了八叔和九叔!”
“如今也只能指望你十四叔了,他生性豁达开朗,想来倒能熬过这段时日。”胤禛心中一紧,讪讪道:“至于你八叔和九叔,是朕逼得太紧了。‘阿其那’‘塞思黑’之名,的确是过分了,过分了!待过些时日,朕便下旨收回吧。”
“皇阿玛既然派楚宗与胡什礼前去西宁,自然有心是要保护九叔的。”弘历忧虑道:“只是西宁乃年羹尧盘踞之地,儿臣恐他会胡作非为,暗中作梗。”
“年羹尧?哼!‘塞思黑’之名,又岂是你当着朕的面可喊的!”胤禛眼中寒光闪烁,冷笑道:“弘历,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八叔和九叔是您的臣子,也唯有您可以将其改名,并直呼之。但这天下,除了皇阿玛您,谁都没有资格在您的面前,可以这般羞耻八叔和九叔。”弘历手握为拳,挑眉冷哼道:“无论是在庙堂殿宇之上,还是身陷囫囵牢狱之中,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蔑视爱新觉罗家的任何人!”
“允禩、允禟再是不济,朕再是对他们严苛,可他们与朕一样,身上流着的是皇考的血。”胤禛摇首涩声道:“这一点,朕从未否认过。”
“漠视皇权,虐待宗亲,不守臣道,意图不轨。”弘历拣起脚边的一颗棋子,丢进棋盒中,年轻清秀的脸上闪过丝厉色,恨声道:“隆科多——不可留!年羹尧——更该杀!”
酷日当空,暑热难奈,狭小简陋的房中,空徒四壁,阳光照在冰冷的石墙上,反射出耀目的光华。胤禟躺在窗旁的藤椅上,望着四围高墙,以及在院中行走的官兵,冷漠地瞥开脸去,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