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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番天地。
我“化妆”完毕,把掌镜反面放在桌上,流眸十八阿哥一眼,十八阿哥已经双肘平撑在桌上,看得合不拢嘴。
我向十八阿哥一颔首,就地朝康熙叩了个头:“奴才这就献丑了。”
康熙命我起了,我回身缓缓走下舞场,这一次却没有人笑,就有几桌交头接耳,声音也都压得极低,我不看人,因为我知道我在被人看。
唱歌也好,舞蹈也罢,大凡当众演出,表现力固然得有,但是否能拿出压台的气势控制住全场、使观者集中精神才是重中之重,要不是十八阿哥这么一闹,我原本倒还真没把握能达到现在这个效果,也更不可能从康熙那里借到气场了,抓住了康熙的注意力,就是成功了一大半。
策凌夹着马头琴匆匆而来,他是老有经验的,径自往东面场边乐师那队打头坐下。
我脸转向他,他一抬头,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我并不停留,抬左腕对他比了一个圆月的手势,便转身对着北面康熙主位。
很快辽阔低沉的马头琴声响起,我听准节拍,脚尖向前一动,右手划起,放声唱道:“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哪——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策凌的马头琴巴特拉得真不是盖的,尤其下面是他老婆出场,悠扬动听琴声中真像溶入了丝丝热情,亦进一步感染到我,我随琴音连做几个硬腕跳步从场子这头对角线穿到后场,顺势单膝半跪舒手迎出一身红色蒙古袍服的纯悫。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纯悫一开腔,便让我吃了一惊,她的声色不是很高,但极有穿透力,富有感性,且能收放自如。
又是一个马头琴间奏,我和纯悫舞步中对上目光,我现在才发现她是一个眼睛会说话的女人,她并不瞧场外策凌,始终只看着我,好像我真的就是那个在蒙古包外苦苦等着她的阿哥,十分入戏。
周围众人不知几时拍手给我们合起拍子,我一个马步交替旋到康熙场前,换了蒙语重复唱段:“莎拉闻滔泥撒了那啊嘎拉给勒逮(DEI)给笛答呦——啊哈掳嫩达嘎污揪灰忧因——逮(DEI)吼——矮了柴哄喽沟拆嘛赶温内塞(SEI)鲁都达沟——矮临起拎污逮(DEI)移溜昏尤因——逮(DEI)嗬——”
在座蒙古王公、太吉轰然叫好,纯悫眼光一亮,面上一层红霞飞起,黑色发辫随她婀娜身姿动作极好看地扬起、落下。
她却换了满语唱:“埃卡阿布卡德阿盖木可阿库——噢其——海棠伊尔哈一尼be也伊拉me木特拉库——达姆阿哥西额尔合ne尔合一阿lia起——悉尼乌鸡len得鼻吸了nia尔玛乌特海诉诸么集合——”
策凌的马头琴跟着我们唱和,一时粗犷豪放、浩瀚深沉,一时又圆润婉转、如歌如泣。
我从不知道这样简单乐器、这样简单对唱,就可引发我最单纯直白的感情。
自来到古代,我从未试过这样放松自己,我的内心充满了防备疑惑,却无法抵御伤害,而现在就仿佛用歌声打开另一扇窗,令我看到一个只有月亮、云彩、阿哥、阿妹、雨水、海棠的世界,全身心地投入到歌声里,只要唱下去就好了,不用想现实中坚持得下去不下去的问题。
一曲敖包相会结束,纯悫亲执我手一起走到康熙位前下拜,周围赞好喝彩声如潮涌般将我们淹没。
我起身后环首四顾,全场有三分之一的人已从自己位上立起,其中包括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而十八阿哥干脆就是站在椅子上的。
十四阿哥对上我的目光,忽然一边拍掌,一边跺脚用满语叫了一个简短的单词,策凌也用蒙语叫了一声,一时不分满人蒙人,都跺脚响应,各处蔓延开来,震耳欲聋。
我能听懂的满语、蒙语只限几首歌的歌词而已,脱离了这个范围,再简单的词于我也是茫然,因瞅了纯悫一眼,纯悫看我笑道:“他们说,只唱一首不行,还要再听一支歌。”
哦,那就是现代看演唱会叫“安可”返场的意思了。
我明白是明白了,可再唱,唱什么?
策凌持马头琴走下场,在我们身后停住。
纯悫和我先后偏头瞧向他——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睛在灯火月光下似泛出隐约银蓝色,让我想起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上见过的天鹅湖。
万众瞩目下,他只旁若无人地注视着他的妻子纯悫,我头一次发现没有大胡子的他有着比大多数蒙古男人要柔和的面孔,尽管他的体魄同样强健过大多数蒙古男人。
我不用看纯悫,也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
蒙古台吉与清朝公主,我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桩政治婚姻,但现在,我所看到的远比这更多。
不知不觉间,全场已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多余人声,我最清楚看到策凌的手拉动琴弓的第一下动作。
和弦在连绵群山与平原之间,如同微寒的轻风徐徐吹过,开首便是清冽肃然,但其中蕴藏淡淡愁绪,像欲述说,却怕拒绝,可还是说了。
纯悫以一个极优雅的手势抬起我下颌,绕着我缓步走了小半圈,而她的手指前端始终不离我颈脸交界处的柔肤。
我肩以下不动,唯随她动作一点点拨转脸,眼光过处,她身后重重人影于我渐渐模糊,只有她红唇中吐出的低吟回荡蒙语音节,如吟如叹,似一种美丽的哀愁,像波纹般从我内心一直荡到身外摇曳空气。
在十五的月亮夜晚/陶醉在马头琴的悠扬旋律中/心中想念着亲爱的他/于是我唱起了这首月亮之歌——我听得懂她念的是什么,因为她这一段蒙语独白我曾听策凌一个人念过很多遍。
我知道这很好听,但我不知道由她念起来,会惊艳到这个程度。
策凌琴音一变,进入我熟悉的范畴,我听出他所奏是蒙古流传最广的演唱形式“好来宝”,也就是短调节奏规则,节拍固定,唱词均是触景生情的即兴创作,或双人对唱,或一人自问自答,或一人唱众人合,或多人合唱不限。
跟我跳贴身舞?
公主你找对人了。
我忽将身一倾,并不触碰到纯悫肢体,与她只差一线,堪堪贴面擦过,横移半步做了一个柔背跳,小颤膝后腿半蹲,身略低些展手向她顶上夜空,扬声高唱:“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昨天遗忘啊、风干了忧伤——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苍茫的路上——生命已被指引、潮落潮涨——有你的远方、就是向往——”
纯悫在歌声中与我四目交接,掩不住的惊羡之色。
然而在她回唱之前,有人走得太急,“咕咚”踢翻了椅子,闯进场来,那是一把真正的男声:“我等待我想象——我的心儿早已脱僵——马蹄声起、马蹄声落——OHYa、OHYa——看见的看不见的、瞬间的恒远的——青草长啊、大雪飘——OHYa、OHYa——”
策凌把马头琴玩耍似的,左手双泛音拨弦,右手连顿弓、飞弓不断,配合曲调掀起场内场外又一高潮。
这次轰动却大多了。
不过我说胡子哥,十四阿哥青紫出马下场唱歌而已,你很有面子吗?值得兴奋成这样?你吃准他调戏我来了就没人调戏你老婆了是吧?
十四阿哥之所以会弄翻椅子,我正好做最后舞步时对到方向,瞄到是坐他旁边的十三阿哥扯了他一把,才搞得他一踉跄,可恨十三阿哥不够辣手,温柔的扯扯小袖子算什么?调情啊?桌上现摆着那么大的酒碗多好使呀,直接敲后脑勺才是正解!要换了四阿哥在,恐怕就要乱殴了。
不过我也的确佩服十四阿哥在失去平衡、撞青了一小块前额的情况下还能迅速调整姿势,现编了词儿,做着半脚尖跟步骑马跳出来,竟然又虚勒缰绳摇步绕着我来了一圈,我很怀疑他有没有看到我穿的是男装蒙古袍啊?我唇上还有两撇小飞胡子呢?
趁着节拍又起,我豪迈地横移半脚尖弓步跳开,扯嗓唱道:“谁在呼唤、情深意长——”
十四阿哥中间合音:“谁在呼唤!”
吓得我差点吞了声腔:“让我的XX象白云在飘荡——”
十四阿哥继续合音:“飘荡!飘荡!”
我硬着头皮唱下去:“东边牧马、西边放羊——”我顿过半个节拍,十四阿哥没音气儿,才续唱:“一旯旯的情歌就唱到了天亮——”
十四阿哥忽合:“亮!”
我狂做半脚尖弓步跳往前躲开他:“在日月沧桑后、你在谁身旁——用清亮眼光、让黑夜绚烂——!”
飙完结束极高音后,我只道你小子毕竟是个男的,这下不见得还能发出海豚音跟腔吧?心里一松,一抬眼,却不偏不倚对上前座康熙目光,吃了一惊,因我穿的布靴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