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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阙苦笑,为了那么个院子,艾冰不知塞了他多少豪礼,连出席盛典的锦衣吉服也有几套,想是看不过他清苦自律,当下只能收了。
紫颜道:“我让长生跟了你多学些东西,纵然不能打个下手,多看看也好增广见闻。”长生上前拜见,看着就是好学的模样,元阙忙道:“这自是极好的,我也想多点见识,听闻先生易容术很神奇,要有机会,叫我观摹才好。”
紫颜笑道:“若非我近日精神不济,耗不得久,我也想每日瞅着你建皇宫,到底是难得的盛事。至于易容,不算得什么,毕竟有个脸模子在,你们平地起高楼,才是本事。”
元阙轻轻一笑,圆脸憨态可掬,“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如果天下人都有屋可住,不至流离失所,我这个做匠人的就再无遗憾。”
这是他对璧月说过的志向,作为玉阑宇出身的匠人,多次提起这个如同誓言的愿望,就如打下了地基,最终要盖起楼阁。身为人子,元阙别有另一番怀抱,那是他心中坚韧的牢笼,束缚自身之后,必将有一天将桎梏多年的仇恨释放出去。
紫颜凝眸看他,清冽的眼神仿佛望到古井之底,察觉一丝丝微澜轻荡。元阙忙移开目光,和气地端详长生半晌,“既是先生的高徒,学问想来不少。”
长生慌忙摇手,“哪里哪里,我只是粗浅学了一点东西,不敢献丑。”他不是不气馁的,独自一人时,易容术仿佛可以拿出来炫耀,可一旦在紫颜身边,便如米粒之珠,再无光华之色。
元阙笑了笑,道:“先生府上出来的人,岂有不好的?别说艾冰,在苍尧已是一方豪杰,长生你看来也已继承衣钵,更有触类旁通的灵巧心思。对了,听说原先府上有个叫萤火的管事,今次怎不见来?”
长生耳根一热,心中长叹。紫颜脸上温润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我向来不拘人,谁想走都是自便。不过,他知我会来,想是在往苍尧赶了。”
元阙的眼亮了一亮,长生很是欢喜,微微有些腹诽,少爷竟没透出一丝口风来。
这时侧侧也来拜会,着玉簪捧了十几只毛茸茸的貂皮风帽并银鼠护耳奉上,对元阙笑道:“长生去叨扰你,原是该大谢一场。我手边暂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正巧先头路上做了些小玩意,你们上工时避避风雪,等我缓上一缓,再好好置办。”
元阙失笑道:“坊主太客气了,凭师父与各位大师的情分,就算长生拜师,只需一份束脩,如今只是随处长长见识,哪里要再破费。”侧侧斜睨紫颜一眼,“他送的算他们师徒的敬意,我自送我的,十师相交,你我有你我的情分。”元阙无法扭捏,便都收了,径直给了长生一顶帽子,叫他戴上,向紫颜与侧侧告辞,往皇宫工地上去。众人遂一齐出了院子。
见他们远去,紫颜并肩与侧侧往回走,细细说着话。
侧侧道:“元阙年纪轻轻,竟这般稳重。”紫颜凝神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道:“他是个心思重的,听说身世可怜,玉阑宇又是不易出头的地方,行到这一步,很是难得。”侧侧瞥他一眼,先是为元阙一叹,继而想到自己,文绣坊一群姐妹彼此和气,真是不小的福气。
她瞧见紫颜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你最讨便宜,我爹就收你一个弟子。”紫颜故意苦了脸道:“幸好只得一个师妹,不然怕不够分。”侧侧大窘,啐了一口,末了笑了起来。她往年提到与爹爹相关的话总要伤感,如今紫颜历劫归来,生死之别看得淡了,唯念着要珍惜眼前人。
另一处长生跟了元阙,混在匠人堆里,没几日就把簇新的锦袄穿得陈旧了。他学元阙,挑了半旧的麻衣来穿,果然不显脏了。皎镜整日陪着蒹葭,嫌徒弟碍眼,索性也打发给元阙。卓依勒就与长生同进同出,没事骂骂师父狠心。
多了一人,就生出比较,长生若是记熟了飞檐的种类,卓依勒就闷声背下斗拱的样式。元阙看了好笑,不时考较两句,两人争了回答。一群匠人瞧了大觉有趣,三不五时传授一些窍门,两人互相考较不分上下,越发用心。
不久又有喜事,珠兰唐娜在皎镜他们走后,携药行走多处医治疫疠,赶到苍尧时已小有名气,被誉为“古斯部来的女菩萨”。她自知修为太浅,除疫疠外只粗读了几部医书,一路小心谨慎,一心一意到苍尧来寻师父。
如此见了皎镜、卓伊勒、长生,各有一番欢喜,皎镜当众收了这个徒弟。
珠兰唐娜一到,卓伊勒收了心,不再到元阙处修习。长生做易容师,通晓各家技艺更易拟人摹态,不妨多学,卓伊勒要做一名好医师,自家典籍尚未读完,有珠兰唐娜做参照,更要好生用功。
长生每日回来,会报告当天所学,顺带讲讲工程进度。他从元阙手上得了仙人开锁、八填板、燕儿图等几个颇具巧思的玩具,闲下来拨弄玩耍,每回匆匆说完,就迫不及待回屋接着摆弄去了。
紫颜与侧侧、傅传红与姽婳、皎镜与蒹葭聚在一处,听了只觉心忧,眼看离交工期只剩了一个多月,匠人们不辞劳苦,大部分殿宇初见雏形。可是想到后面石作油作画作踪影全无,众人都为元阙捏一把汗。
这天夜里,外边积雪连绵天寒地冻,屋里烧了地龙,墟葬与丹心在灯下温酒闲谈。说到盛典贺礼,丹心绘制完了九鼎、御剑、宝杖和皇冠的图样,拿与墟葬请教。墟葬颇为惊奇,想了想道:“如此繁复的雕铸也使得,看来你在通天城学到不少。”
丹心顽皮一笑,摸出取自黄金宫的金杖炫耀,他沿路为避人耳目,缠得结结实实,到了苍尧才解开束缚。墟葬细品了半晌,指了纹饰说道:“这云气凝成的龙神,想是阿焉尼的图腾?”
丹心一震,定睛看去,漫漶流曳的纹饰隐约勾勒出一条曼妙的龙形。他惭愧不已,又好面子,不敢说未曾发觉,只默默拣出图样叹气——势必要大修一场了。
“大师龙穴点得如何?”丹心转而问道。
“吉地已经选好,王上也准了,我这里余下的事不多。怕的是元阙不能完工。”墟葬不觉发愁。想到皇宫半半拉拉的样子,丹心也很烦恼,“你说得是,我们看看他去。”
“我怕我们太急切,倒让他难堪。”墟葬沉吟。
“不怕,他心志坚韧,只管往死里说他,才能骗出真话。”丹心笑了笑,想打击元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说他一句不是,他也绝不会消沉,反而斗志冲天想出十个八个改进之法,扳回一城。
两人披上裘衣穿越庭院,元阙的屋子灯火辉煌,几间屋子一起亮敞着。丹心在明间外喊了几声,元阙手持一卷书走来开门。三人寒暄几句,元阙搁下书奉茶,丹心瞥了一眼,是璧月的《匠心集》,页边密密写满了秀丽的小楷,想是元阙这个当徒弟的心得。
“这几日皇宫工地上热火朝天,听说又修好了一个园子,种了不少花树。”墟葬斟酌说道。元阙闻弦歌知雅意,“这几日一切就绪,人手工料都不缺,昨儿新招了一批人,进度已经加快,定能按时完工。”
墟葬闻言,神情松快许多,“说起来皇宫与民居不同,你修建时可有什么章程?”丹心竖起耳朵旁听。元阙道:“古人说‘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无非如此罢了。”
墟葬道:“细处却又如何?”元阙沉吟了片刻,道:“大师知道司空图的二十四韵罢?”墟葬点头,笑道:“我明白了,你想用哪几韵?”
“皇宫既是‘象天立宫’,整个格局要的是雄浑、典雅。然则宫中建筑甚多,气韵则洗练、流动为上,否则失之板滞臃肿。主殿彰显皇帝威严,须高古、劲健,后宫纤脩、绮丽,适度便不为过。至于御苑堆花垒石,最好冲淡、清奇、自然、委曲、实境、飘逸皆有,皇帝累了倦了也有散心的地方。”
“千姿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只怕少不了豪放和悲慨。依我之见,竟是二十四韵都使得。”墟葬细想了想,慎重说道。元阙道:“大师说得是,小子受教。”
丹心揣摩半晌,问道:“盖房子几时要做诗了?眼巴巴说这些有的没的。”元阙也不笑他,耐心说道:“我随便说一例与你知道。就拿御苑这园子来说,须得委曲,这委曲自然不是说屈身折节,而是讲曲折变化之道,所谓‘纡余委备,往复百折’。写诗文也好,作画也罢,一览无余就没意思,建筑亦通其理,山石曲折,小径通幽,才有趣味。”
丹心蹙眉,一脸哀叹:“这两年没见,你又读了不少书,千万别叫我爹听见,我必要挨一顿教训。”墟葬哈哈大笑,“用进废退,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