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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根茎叶子,也会逮活物吃,比如吃鸟和鱼。它们当中有的还吃儿童,如果有这样的机会,那会是十分高兴的。
我至今记得外祖母告诉的一件事,那可是她亲眼看见的。当时她正在门口抽烟,和几个爱抽一口的老太太一块儿过烟瘾,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递着烟斗,凶险事儿就降临了。原来其中一个老太太的小外孙正在草垛旁玩耍,突然传来“嘎呀”一声大叫,一只老鹰扑下来,抓起白白嫩嫩的小孩就飞走了。
“那孩子胖啊,老鹰抓得费劲,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往半空里去了……”外祖母说。
那个看护外孙的老太太差点哭瞎了双眼。
外祖母那个亲历的故事谁都相信,因为都知道她是说谎最少的人——要知道海边林子里的老人个个都爱说谎,平时就爱编点什么吓唬孩子,有时也为了吸引别人,为了让更多的人敬重。这里的人常常说到某个见多识广的人,说某某真了不起,一辈子遇到过多少怪事啊,口气里流露出强烈的羡慕。
外祖母讲了许多故事,其中的一半仅凭我的智慧也可以识破是假的。她低估了自己的外孙。不过她有说谎的权利,因为说谎是海边老人的习惯,这也不全是他们的错。
我从外祖母的故事说起,初步认定来我们园里的是一只类似于大鹰的飞禽。
可是这个判断很快就被否定了。
那是一个月亮很大的夜晚。这样的夜晚香甜可口,风是香喷喷的。在洒了一层荧光的沙地上干什么都格外有趣。我们为了表达对“见风倒”的情谊,都带来了一点吃的东西。“见风倒”阴着脸,抓过东西就吃,并不感谢什么。这个人与哑巴没有多大区别,只是常常与猫和羊说话:咕咕哝哝。
他与身边的动物友谊超常,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亲眼看见有一只彩色的大鸟落在他的头顶,拉了一泡屎又飞走,他丝毫不恼,擦一把了事。还有一次一只狐狸走到他跟前——那只狐狸倒也真不难看,小脸儿仰着,两眼水灵灵的,直盯着他。“见风倒”为了看个仔细就使劲弓着腰,那模样就像给狐狸鞠躬似的。
总之他与人没有多少话要说,与动物倒有很多共同语言。用老万的话来讲,就是:“‘见风倒’这个家伙不善于说人话。”
这个夜晚我们分吃好东西,糖果、炒花生、栗子和小巧饼——这是拇指大的稍硬的烤饼,分别做成了小猴子小猫小狗等各种模样,香极了。“见风倒”小牙像米粒那么大,嚼东西费劲,很长时间才能吃掉一个小巧饼。正吃着,小双的手指又竖起来了,大家一齐停止咀嚼。
一只动物正从园子东北角小心地走来,像是踩在棉花上的又软又轻的蹄脚。不过它瞒不过小双尖尖的耳朵,也瞒不过我们。猫一下偎到了“见风倒”的怀里,羊高高地抬起了头。
我们一齐伏在沙子上,抬眼去看——沙地上的月光像浅浅流水,使人觉得有无数小鱼在上面游动,如果有一只大水鸟来啄食一点都不奇怪——正这样想着,真的有一只大鸟来了!瞧它两只又粗又壮的长腿吧,吧哒吧哒踩着浅水,得意洋洋地来了!
虎头躺在旁边,我能感到他激动得全身打颤。我大气不喘,顺着那只“涉禽”——书上这样叫它们——往上看,刚刚定神就惊得闭不上嘴了!老天爷啊,这哪里是什么大鸟啊,这家伙长得多怪啊,它像人一样长了两条腿,可是上半身又像鸟,因为有双翅;不过双翅上方有窄窄的肩膀,有脖子,上面长了比常人略小一些的头颅……我紧紧盯着,发现它有一张小娃娃似的小圆脸,额头可真不小,鼓着,大眼睛上方是一溜整齐的刘海……
“见风倒”呼一下坐起,他大概吓坏了。这人又一次被证明有点痴,因为他竟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暴露了自己。
结果糟透了——那个怪物听到声音立刻止步,圆脸一抖一缩,瞬间缩成了拳头那么大。接着双翅一张,几乎毫无声息地飘离了地面——我敢说自己盯得仔细,那简直不是飞,而是像跳高运动员那样轻轻一弹,就稳稳地落在了一棵大树梢顶上。它只在这棵树梢停留了一秒,又连弹几次,在几棵大树上方选择一圈,最终不知落在哪一棵上了。
我们一起追寻,可惜连个影子都没有发现。正在我们发呆的时候,园子深处却传来了嘻嘻的声音。这种细小的发声以前听过,那显然是对我们的嘲弄,而且分明透着得意。
大家争论这是一种什么动物,争执最大的是走兽还是飞禽,因为这是不可混淆的一个原则。谁也无法作出结论。统一的看法是,这不是一般的大鸟,因为它有人一样的头脸,似乎还有手。不过它离地的那一刻又像鸟——好像它的双臂随时都可以当成一对翅膀来用。
“见风倒”只是听着我们的议论,并不加入讨论。他在月光明亮的夜晚敞着怀,露着一只大肚脐,长了鳞的脖颈就像胳膊一样细。我这会儿有一个奇怪的念头,觉得这个护园人也是一个妖怪。
我们身边这个“妖怪”的不同之处,是一点都不让人恐惧。他和我们躺在一起,无论是在沙滩树下还是在小土屋里,时不时就要紧紧地搂一下左右的人,包括猫和羊。有时候他真是激动啊,紧绷着嘴,猛地一下咧开又像要哭出来。我知道他是激动了。我心里承认,他是最能激动的一个人。关于他的身世没人了解,只知道他是一个身带重病的人,随时都能离开人世。就是说我们面前的这个嘴唇发青的细高个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在一阵风里倒下,然后再也不会爬起来。
大概由于时时面对死亡,所以他才有那样阴沉的神色,他害怕啊,他不高兴啊。也同样因为这个,他才要紧紧地搂住我们,那是他舍不得与我们分别啊。我发现每一次大家离开时,他都要狠狠地盯一会儿——不是恨我们,而是恨又剩下了独自一人。
老万说“见风倒”所有的亲人都因为害心口痛过世了,只剩下这根独苗,“独苗命苦,人长得痴,娶不上媳妇。”他警觉地盯我一眼,接着说,“小心一点吧!”
我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小心一点吧!”老万不怀好意地笑,往地上吐口水,“这是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我立刻争辩:“不,他是男子汉,这是真的。”
老万摇头:“什么男子汉,一个废人。打鱼不行,推车不行,护园子也不行——有一年秋天被几个偷苹果的老娘儿们按住打了一顿,还把他的裤子脱下来扔到了树上。那天正好起风了,他吓得跌跌撞撞往回跑,光着腚,鞋子也掉了。”
我可怜起小土屋里的人了。
一连好多天,我一想起老万的话就为护园人难过。我和伙伴们更多地去园子里,带去好吃的东西。当然,我们最好奇的还是那个来去无踪的妖怪。
秋天来了,果子挂在树上,不久就要成熟了。半熟的果子格外馋人。
小双和虎头都发现,随着果子一天天长大,“见风倒”就变得不那么友好了。这家伙的一对眼睛泛着瓷亮,就像鱼眼,这是大家刚刚发现的。鱼眼圆圆的,很拗,一动不动地盯过来,会让人心慌。
我们爬树时,他一定要上前拦住,还扳锈住的枪栓。这家伙吃了我们多少巧饼和花生,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他大概担心我们将果子碰掉。其实我们想摘下果子。杏子和苹果只有指甲大时就吞下肚了,它们真酸。不过对付再酸的果子都有办法,那就是嚼的时候闭上右眼,这样也就可以忍得住了。
而“见风倒”闭上一只眼睛时,那就是在端枪瞄准。树上的鸟、爬到树上的猫,被他瞄住时全不介意,因为它们都知道这是一支放不响的枪。
如果不能爬树,只在地上呆着,那就没有多少意思了。一年里,除了北风呼啸的冬天,我们一直在树上攀爬,摘果子逮鸟,闭着眼想心事,这些都要在树上才行。“见风倒”终于露出了护园人的本来面目,他原来像那个传说中的老哑巴和矮子一样,天生就是我们的对头。他竟然用枪向我们瞄准,这是多么可怕啊,这枪如果能够打响,他真的敢扣响扳机吗?
果子眼看熟了,满园香气让人心痒,鼻子发酸,走路就像坐船——飘飘悠悠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有自己这样,问了问小双和虎头,他们也差不多。只要我们进了园子,“见风倒”就会跟上,寸步不离。他解溲的时候我们就往林子深处钻,这时他就提着裤子追赶。
虎头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