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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荣走到窗边,目送着这支队伍的背影,一手下意识地不停往外扯龙袍颈子处的扣子,道,“真没想到韩国会遣使结盟,还送来世子做质子,当真是意外之喜!”
“皇上洪福齐天!”
周荣转头去看看身后的随身内监,叫小喜子的,暗暗叹了口气。
忘了不是万素飞在这里了,这种小太监,除了这样万无一失却毫无营养的恭维话,还能给出什么?
“对了,素飞那里传来捷报,不日就将回来了吧?”
“是,皇上。”
周荣没说话,心里估算日子,他也很快就要因地震的余灾事宜去一趟陇西,便很期望来得及见她一面——虽然说来也没什么大事情,只是单纯如一个孩子盯着糕点上那颗樱桃——在那一刻,没有原因地很期盼而已。
第七十章 往事
第七十章 往事
如周荣所愿,万素飞在他走的前一天赶回来了,不过忙七忙八,一天并没跟他说上几句话,还是他咬了牙晚上去突骑营的操练场,才跟她单独相处了一会。那时她刚洗了澡换了衣裳,头发还湿嗒嗒披在身后,幽幽地一点皂角的香气。
话题不知道由什么开始,但总之渐渐变为无逻辑的胡侃。
“你好像变了点”,周荣说。
“瘦了?”
点点头,又摇摇头。
“更难看了?”万素飞摸着嘴唇上一圈还没消的燎泡问。
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他妈拨浪鼓啊?”万素飞怒。
“你现在怎么粗话张嘴就来?”周荣皱眉。
“不好意思,跟他们呆的,要跟你一段说不定还能缓回来”,万素飞擦擦嘴,做一个把话吃回去的手势。
这时旁边过去一个大汗淋漓的军士,想是刚自己训练下来的,被万素飞一伸手叫住了,看清是这两位,吓得倒头便拜。
“那个……豁嘴,刀疤肩伤怎么样了?我这还有副白药,正说没空给他呢,你得便给他捎过去好了”,万素飞一通话说的跟小炮子似的。
豁嘴接了东西,磕俩头起来,一溜烟远去了,她还在后头叫喊一句,“天热,你让他少沾水!”
“刀疤……那个校尉?”周荣斜着眼道,“你挺着紧他的么。”
“他们三千人,我都着紧”,万素飞说了这句,突然苦笑起来,“虽然让我这废物,硬生生给打折了七八百……每一个死的时候,我都觉着心里有什么狠狠剜了一下似的。”
周荣倒没料到是这答案,呆了半晌,道,“我说你变了,你道是什么?”
“什么?”
“骨头更硬了,皮肉却软了,眼睛里的刀原来在外头,现在好像收进里头去了……”
这下轮到万素飞睁大了眼睛怔住,许久,才笑起来,“是么?我倒不觉得。”
“龙鼎自古是铸剑的好地方”,周荣也笑,语带双关地说道。
他那笑容里,隐着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她一开始出现,任何人都是她的卒子、她利用的对象,包括他。可惜,现在看来,真想做一个踩着所有人走向目标的掌局者,她还是不够份的,
因为她会对她的卒子们付出感情。
但是,又有多少人可以真的一帆风顺掌局到死呢?人生毕竟不是棋局,每个卒子也都有自己的心理,想要利用任何人的人,也要准备着被任何人反噬。
绝对的纯真善良无法达到的东西,绝对的冷血阴谋也无法达到。能掌握其中平衡的人,才是人间的强者。
每个人,都要摸索自己的路,慢慢走……
“奥,对了”,周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事,韩国,派人送来质子,寻求结盟,叫什么的韩笑的,说起来,那孩子长得真……”
他话还没说完,被万素飞一下打断,嘴张得能吞进去个香瓜,“韩笑?!”
“你怎么……”,周荣恍然大悟地一拍手,“哦,对了,是你表弟。”
“没血缘关系,他是韩皇后那边的外戚,我娘是虞宸妃。”
“是吗,看你倒像很熟、关系挺近似的”,周荣随口笑道。
“是很熟,关系不能再近了”,素飞怔了怔,突然有点小冷笑的样子。
“什么?”
“我丈夫”,她整整头发,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几个字吐出得云淡风轻。
“嘿……嘿嘿……”,这下轮到周荣张着香瓜大口,他只不过随口提到这消息,怎么想到
么离谱的故事,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尴尬的笑声,“了……”
“谁跟你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喜帖写了几千张,半个韩国都知道的事儿。”
“那……那……”,周荣仔细瞧了万素飞半天,那神情丝毫不像调侃,于是最终再也笑不出来,一时几百句话堵到嗓子眼,想问那你们后来咋样了、那你们现在咋这样呢……可一句也说不出口,半天,却突然猛醒,韩笑看起来是个小孩子样啊,于是终于冲口而出,“那时你多大?”
“十四还是十五来的”,万素飞抠着下巴上的泡想了一会,给出这个答案。
“他呢?”
“忘了七岁还是八岁。”
周荣几乎弯下腰去,深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很久,才陪笑道,“怎么那么早就想定亲了?”
“那时我好歹也还有个公主的名分,他老爹,也就是韩皇后的弟弟韩复,想把我们的事情早定了,他能占着大义打另外两家呗。”
“那你也答应?”
“他许诺我答应的话,就帮我攻灭南汉报仇”,万素飞耸耸肩,像是做个总结般自嘲道,“谁小时候不傻啊?”
周荣呆住了,是的,人都是一点一点变化,幼稚而软弱的万素飞,让人难以想象,却可以理解。
半晌,他笑道,“还好对方是七八岁小孩。”
并没直白说出,但显然,潜台词是如果有实质的身体关系也许你一辈子整个不一样了。
“可不是么”,万素飞边玩指甲边附和道,“洞房那天听说他在外头撒尿和泥玩呢。”
听了这话,周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好嘛,好嘛!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新郎子在外头撒尿和泥玩的!你这也算独守空房了!”
“才没有呢”,万素飞扬起眼睛无辜地看他,“别人来的。”
周荣那笑声收得像叫馒头噎死了,差点一个前扑栽在地上,圆睁了眼睛看她。
“他爹,韩复,现在的韩国国主”,万素飞说的不紧不慢,“当时一掀盖头,我第一句话‘韩笑你咋长这样了?’”
周荣没有笑,也没有了夸张的惊讶表情,突然一种极悲凉的感觉弥漫心头。
利用、欺骗、背叛、淫欲、**……所有这些世界上最为丑恶的东西,用那种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简单诉说。
十年,十年里,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但突然,似乎感到了一点她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时间在沉默中过去很久,到最后,他很小心地怕伤到她,可又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后来……呢?”
“你说跟那位名义上的舅舅的后来?”万素飞一摊手,“没有了,因为当时突然蹿出一个人很俗套的英雄救美戏码,带我离开韩国。”
周荣这次是真正地舒一口气,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纶音佛旨一样动听。
但他还没美一会,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说有人把你救走了?什么人?”
“说了你也不认识啊,一个比我大两岁、从小跟我长大的小孩,他爹倒还是有点名气的将领,听过大晋的左将军陆道么?就是他儿子。”
“男的!?”
“废话,你家儿子是女的?”
周荣开始用力地拉扯头发,今天晚上他好死不死,怎么开了这么个话题呢。
“哎,哎,你怎么了?”
“边去!他妈的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第七十一章 流沙
第七十一章 流沙
万素飞没回宫,住在校场附近的营房。
她披着衣裳直挺挺坐在床上,没有灯,脸面隐没在黑暗里,一团模糊。
虽然对周荣说的是那样轻描淡写,但回到这里,她睡不着。
回忆不由自主地氤氲开去,很久,真是很久,没有想起那些旧事了。
韩笑,她以为这辈子或许再听不见的名字,如今入耳,竟如此鲜活。
最后一次见他,他八岁。
年幼掩盖不住他的俊美,那可以说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他的父亲,韩复,作为皇后的弟弟,不丑,至少年轻的时候不丑。
而他的母亲,更是大晋当时远近闻名的贵冑美人,一双眼睛天生月牙儿形状的,向上弯去,生气时,看起来也像含着笑意。
韩笑继承了两人的优点,尤其那双眼睛,与母亲分毫不差。
可惜命运并没有对他微笑。
权臣家争宠夺位的事情不比帝王家少,而出身娇贵的花朵,在生存的竞争面前,往往输给丛生的杂草。
韩笑六岁的时候,母亲吞下一块金子,冰冷地躺在床上,远处传来新近得宠的妙妓咯咯的笑声。
那个时候,万素飞已经在他家,亲眼目睹这一切。
无与伦比漂亮的孩子,晃悠悠地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