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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散花天女,内一垂髫者,拈花微笑,樱唇欲动,眼波将流。朱注目久,不觉神摇意夺,
恍然凝想。身忽飘飘,如驾云雾,已到壁上。见殿阁重重,非复人世。一老僧说法座上,
偏袒绕视者甚。朱亦杂立其中。少间,似有人暗牵其裾。回顾,则垂髫儿,冁然竟去。履
即从之。过曲栏,入一小舍,朱次且不敢前。女回首,举手中花,遥遥作招状,乃趋之。
舍内寂无人;遽拥之,亦不甚拒,遂与狎好。既而闭户去,嘱勿咳,夜乃复至,如此二日。
女伴共觉之,共搜得生,戏谓女曰:〃腹内小郎已许大,尚发蓬蓬学处子耶?〃共捧簪珥,
促令上鬟。女含羞不语。一女曰:〃妹妹姊姊,吾等勿久住,恐人不欢。〃群笑而去。生
视女,髻云高簇,鬟凤低垂,比垂髫时尤艳绝也。四顾无人,渐入猥亵,兰麝熏心,乐方
未艾。忽闻吉莫靴铿铿甚厉,缧锁铿然;旋有纷嚣腾辨之声。女惊起,与生窃窥,则见一
金甲使者,黑面如漆,绾锁挈槌,众女环绕之。使者曰:〃全未?〃答言:〃已全。〃使
者曰:〃如有藏匿下界人,即共出首,勿贻伊戚。〃又同声言:〃无。〃使者反身鹗顾,
似将搜匿。女大惧,面如死灰,张皇谓朱曰:〃可急匿榻下。〃乃启壁上小扉,猝遁去。
朱伏,不敢少息。俄闻靴声至房内,复出。未几,烦喧渐远,心稍安;然户外辄有往
来语论者。朱【足局】【足脊】既久,觉耳际蝉鸣,目中火出,景状殆不可忍,惟静听以
待女归,竟不复忆身之何自来也。时孟龙潭在殿中,转瞬不见朱,疑以问僧。僧笑曰:〃往
听说法去矣。〃问:〃何处?〃曰:〃不远。〃少时,以指弹壁而呼曰:〃朱檀越何久游
不归?〃旋见壁间画有朱像,倾耳伫立,若有听察。僧又呼曰:〃游侣久待矣。〃遂飘忽
自壁而下,灰心木立,目瞪足【上而下大,音ruan3,通软】。孟大骇,从容问之,盖方伏
榻下,闻扣声如雷,故出房窥听也。共视拈花人,螺髻翘然,不复垂髫矣。朱惊拜老僧,
而问其故。僧笑曰:〃幻由人生,贫道何能解。〃朱气结而不扬,孟心骇而无主。即出,
历阶而出。
异史氏曰:〃幻由人生,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
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老婆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山也。〃
山魈
孙太白尝言:其曾祖肄业于南山柳沟寺。麦秋旋里,经旬始返。启斋门,则案上尘生,
窗间丝满。命仆粪除,至晚始觉清爽可坐。乃拂榻陈卧具,扃扉就枕,月色已满窗矣。辗
转移时,万籁俱寂。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窃谓寺僧失扃。注念间,风声渐近居
庐,俄而房门辟矣。大疑之。思未定,声已入屋;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心始怖。
俄而寝门辟矣。忽视之,一大鬼鞠躬塞入,突立榻前,殆与梁齐。面似老瓜皮色;目光【目
炎】闪,绕室四顾;张巨口如盆,齿【左疏左半部分,右束】【同前字】然长三寸许;舌
动喉鸣,呵喇之声,响连四壁。公惧极;又念咫尺之地,势无所逃,不如因而刺之。乃阴
抽枕下佩刀,遽拔而斫之,中腹,作石缶声。鬼大怒,伸巨爪攫公。公少缩。鬼攫得衾,
【扌卒】之,忿忿而去。公随衾堕,伏地号呼。家人持火奔集,则门闭如故,排窗入,见
状大骇。扶曳登床,始言其故。共验之,则衾夹于寝门之隙。启扉检照,见有爪痕如箕,
五指着处皆穿。既明,不敢复留,负笈而归。后问僧人,无复他异。
咬鬼
沈麟生云:其友某翁者,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女子搴帘入,以白布裹首,【纟衰】
服麻裙,向内室去。疑邻妇访内人者;又转念,何遽以凶服入人家?正自皇惑,女子已出。
细审之,年可三十余,颜色黄肿,眉目蹙蹙然,神情可畏。又逡巡不去,渐逼卧榻。遂伪
睡以观其变。无何,女子摄衣登床,压腹上,觉如百钧重。心虽了了,而举其手,手如缚;
举其足,足如痿也。急欲号救,而苦不能声。女子以喙嗅翁面,颧鼻眉额殆遍。觉喙冷如
冰,气寒透骨。翁窘急中,思得计:待嗅至颐颊,当即因而啮之。未几,果及颐。翁乘势
力【齿乞】其颧,齿没于肉。女负痛身离,且挣且啼。翁【齿乞】益力。但觉血液交颐,
湿流枕畔。相持正苦,庭外忽闻夫人声,急呼有鬼,一缓颊而女子已飘忽遁去。夫人奔入,
无所见,笑其魇梦之诬。翁述其异,且言有血证焉。相与检视,如屋漏之水,流枕浃席。
伏而嗅之,腥臭异常。翁乃大吐。过数目,口中尚有余臭云。
捉狐
孙翁者,余姻家清服之伯父也。素有胆。一日,昼卧,仿佛有物登床,遂觉身摇摇如
驾云雾。窃意无乃压狐耶?微窥之,物大如猫,黄毛而碧嘴,自足边来。蠕蠕伏行,如恐
翁寤。逡巡附体:着足足痿,着股股【上而下大】。甫及腹,翁骤起,按而捉之,握其项。
物鸣急莫能脱。翁亟乎夫人,以带絷其腰。乃执带之两端,笑曰:〃闻当善化,今注目在
此,看作如何化法。〃言次,物忽缩其腹,细如管,几脱去。翁大愕,急力缚之,则又鼓
其腹,粗于碗,坚不可下;力稍懈,又缩之。翁恐其脱,命夫人急杀之。夫人张皇四顾,
不知刀之所在。翁左顾示以处。比回首,则带在手如环然,物已渺矣。
上艹下收,音qiao2】中怪
长山安翁者,性喜操家功。秋间荞熟,刈堆陇畔。时近村有盗稼者,因命佣人,乘月
辇运登场;俟其装载归,而自留逻守。遂枕戈露卧。目稍瞑,忽闻有人践荞根,咋咋作响。
心疑暴客。急举首,则一大鬼,高丈余,赤发【上髟,下宁】须,去身已近。大怖,不遑
他计,踊身暴起,狠刺之。鬼鸣如雷而逝。恐其复来,荷戈而归。迎佃人于途,告以所见,
且戒忽往。众未深信。越日,曝麦于场,忽闻空际有声。翁骇曰:〃鬼物来矣!〃乃奔,
众亦奔。移时复聚,翁命多设弓弩以俟之。翼日,果复来。数矢齐发,物惧而遁。二三日
竟不复来。麦既登仓,禾【上艹下黠】杂【里鳏右半部,外辶,音ta4】,翁命收积为垛,
而亲登践实之,高至数尺。忽遥望骇曰:〃鬼物至矣!〃众急觅弓矢,物已奔翁。翁仆,
【齿乞】其额而去。共登视,则去额骨如掌,昏不知人。负至家中,遂卒。后不复见。不
知其何怪也。
宅妖
长山李公,大司寇之侄也。宅多妖异。尝见厦有春凳,肉红色,甚修润。李以故无此
物,近抚按之,随手而曲,殆如肉【上而下大】。骇而却走。旋回视,则四足移动,渐入
壁中。又见壁间倚白梃,洁泽修长。近扶之,腻然而倒,委蛇入壁,移时始没。
康熙十七年,王生俊升设帐其家。日暮,灯火初张,生着履卧榻上。忽见小人,长三
寸许,自外入,略一盘旋,即复去。少顷,二小人舁一棺入,长四寸许,停置凳上。安厝
未已,一女子率厮婢数人来,率细小如前状。女子衰衣,麻绠束腰际,布裹首;以袖掩口,
嘤嘤而哭,声类巨绳。生睥睨良久,毛森立,如霜被于体。因大呼,遽走,颠床下,摇战
莫能起。馆中人闻声毕集,堂中人物杳然矣。
王六郎
许姓,家淄之北郭,业渔。每夜,携酒河上,饮且渔。饮则酹地,祝云:〃河中溺鬼
得饮。〃以为常。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一夕,方独酌,有少年来,徘徊其侧。
让之饮,慨与同酌。既而终夜不获一鱼,意颇失。少年起曰:〃请于下流为君驱之。〃遂
飘然去。少间,复返,曰:〃鱼大至矣。〃果闻唼呷有声。举网而得数头,皆盈尺。喜极,
申谢。欲归,赠以鱼,不受,曰:〃屡叨佳酝,区区何足云报。如不弃,要当以为长耳。
〃许曰:〃方共一夕,何言屡也?如肯永顾,诚所甚愿;但愧无以为情。〃询其姓字,曰
:〃姓王,无字,相见可呼王六郎。〃遂别。明日,许货鱼,益沽酒。晚至河干,少年已
先在,遂与欢饮。饮数杯,辄为许驱鱼。
如是半载。忽告许曰:〃拜识清扬,情逾骨肉。然相别有日矣。〃语甚凄楚。惊问之。
欲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两人,言之或勿讶耶?今将别,无妨明告:我实鬼也。
素嗜酒,沉醉溺死,数年于此矣。前君之获鱼,独胜于他人者,皆仆之暗驱,以报酹奠耳。
明日业满,当有代者,将往投生。相聚只今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