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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猫的尸体,哭了三天三夜。不是一般地哭,是边哭边唱,一直哭唱到眼睛里流
出了鲜血。
巨大的悲痛过后,祖师爷用兽皮精心制作了两件猫衣。3 小的那张用一张野
猫皮制成,平日里就戴在头上,双耳翘翘,尾巴顺在脖子后边,与脑后的小辫子
重叠在一起。那件大的用十几张猫皮连缀而成,如同一件隆重的大礼服,屁股后
边拖着一条长长的粗大尾巴。以后再给人家哭丧时就穿着这件大猫衣。
猫死后,祖师爷的演唱风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此之前,演唱中还有欢快
戏德的内容,猫死之后,悲凉的调子自始至终。演唱的程式也有了变化:在悲凉
的歌唱中,不时地插入一声或婉转或忧伤或凄凉总之是变化多端的猫叫,仿佛是
曲调的过门。这个变化,作为固定的程式保留至今,并且成为了我们猫腔的鲜明
的特征。
“咪呜~~咪呜~~”小山子情不自禁地在俺的讲述中插入了两声充满怀旧
情绪的猫叫。
猫死之后,祖师爷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腔调都摹仿着那只猫,好像猫的灵魂
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他与猫已经融为一体。连他的眼睛都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白天眯成一条缝,夜晚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后来,祖师爷死了。传说中祖师爷临
死之前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猫,肩膀上生长着两个翅膀,他冲破窗户,落在院子里
一棵大树上,然后从树上起飞,一直飞向了月亮。祖师爷死后,帮人哭丧的营生
就断了线,但他的优美动听、令人柔肠寸断的歌唱声她听的心中缭绕。
到了嘉庆、道光年间,在咱们高密东北乡的地盘上,就有了一家一户的小班
子,摹仿着祖师爷的腔调,开始了经常性的演出。一般是一对夫妻带领着一个孩
子,夫唱妇随,孩子披着一件小猫衣,把一声声的猫叫穿插在他们的歌唱中。他
们有时也为大户人家唱丧…一注意,这时已经不是“哭丧”而是“唱丧”了——
但更多的时候是在集市上围场子。夫妻扮演着角色又唱又扭,小孩子端着小笸箩,
猫头猫脑,猫腔猫调,转着圈子收钱。演出的节目多半是一些小段子,《蓝水莲
卖水》啦,《马寡妇哭坟》啦,《王三姐思夫》啦什么的。其实这样的演出就是
讨饭。咱们猫腔行当天生的就与叫花子行当有缘,要不,咱们也就成不了师傅徒
弟。
“师傅说的极是。”小山子说。
这样的演出状况一直延续了几十年。那时的猫腔,没有乐器伴奏,没有正式
的演出。那时的猫腔是戏也不是戏。除了前边咱说过的那种一家一户地演出外,
还有一些农家子弟,在农业闲暇之时,敲击着卖糖的小锣和卖豆腐的梆子,即兴
编一些词儿,在编制草鞋的窨子里或是自家的炕头上,自唱自娱,借以排解心中
的寂寞和痛苦。那卖糖的小锣和卖豆腐的梆子,就是咱们猫腔最早的打击乐器。
师傅那时年轻,心眼儿灵活——这不是师傅自吹——在高密东北乡的十八个
村子里,师傅的嗓子是最好的。大家聚在一起唱戏,渐渐地有了名气。先是本村
的人来听,渐渐地就有外村的人来听。人多了,炕头上和草鞋窨子里盛不下,演
唱的地点就挪到了院子和打谷场上。在炕头上和窨子里可以坐着唱,但在院子里
和打谷场上就不能单是坐着唱,这就需要动作。有了动作穿着家常的衣裳就不自
然了,这就需要行头了。有了行头素着脸就不是感觉了,这就需要打脸子化妆。
化了妆后单有一个梆子和小锣就不行了,这就需要乐器。那时候,经常有一些外
县的野戏班子到咱这里演出,有从鲁南来的“驴戏”班子——他们经常骑着小毛
驴上台演出。有从胶东一带来的溜腔班子——他们的每句唱腔都从高腔往低腔下
滑,就像一个人从高坡上往下出溜。还有从河南和山东边界上来的公鸡班——他
们在每句唱腔后边都要用假嗓子“呕儿”一声,好像公鸡打完鸣儿后发出的那种
声音。这些班子都有乐器伴奏,一般是胡琴、笛子,还有唢呐、喇叭。同仁们就
把这些乐器拿来给咱们的猫腔伴奏。演出效果比干唱那是好多了。但师傅是争强
好胜之人,不愿意用人家现成的东西。这时候,咱这个戏已经有了猫腔的名字。
咱家就想,要想弄出一个跟别的戏不同的戏,就要在这个“猫”上想办法。于是
师傅就发明了一种猫胡,有了猫胡之后,猫腔就站住了脚。
咱家的猫胡与其他的胡琴相比,第一是大,第二是四根弦子两道弓子,拉起
来双声双调,格外的好听。他们的胡琴筒子都是用蛇皮蒙的,咱们的猫胡是用熟
过了的小猫皮蒙的。他们的胡琴只能拉一般的调子,咱家的猫胡能摹仿出猫叫狗
叫驴鸣马嘶小孩子啼哭大闺女嬉笑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天下没有咱家的猫胡学
不出来的声音。猫胡一成,咱们的猫腔立即就声名远播,高密东北乡再也没有外
来野戏的地盘了。
师傅继发明了猫胡之后,又发明了猫鼓——用猫皮蒙面的小鼓,师傅还画出
了十几种猫脸谱,有喜猫、怒猫、奸猫、忠猫、情猫、怨猫、恨猫、丑猫……是
不是可以说:没有俺孙丙,就没有今天的猫腔?
“师傅说得对。”小山子说。
当然了,俺不是猫腔的祖师爷,咱们的祖师爷还是常茂。如果说咱们的猫腔
是一棵大树,常茂就是咱们的树根。
贤弟,十几年前,师傅教过你哪两出戏?
“《鸿门宴》,师傅,”小山子低声说,“还有《追韩信》。”
嗨,贤弟,这些戏,都是师傅从其它的剧种偷过来的。你可能不知道,师傅
为了偷艺,曾经混到十几个外地的戏班子里去跑过龙套。师傅为了学戏,下江南,
出山西,过长江,进两广。天下的戏没有师傅不会唱的,天下的行当没有师傅不
能扮的。师傅就像一个蜜蜂,采来了百花的花粉,酿成了咱猫腔这一坛好蜜。
“师傅,您是大俊才!”
师傅心中原来有一个宏图大愿,要在有生之年,把咱们的猫腔。唱到北京城
里去,去给皇上和皇太后献艺。师傅要把咱们的猫腔唱成国戏,只要咱们的猫腔
成了国戏,大江南北再也不会闹耗子。可惜啊可惜,正当师傅雄心勃勃地想干一
番大事时,不料想被一个奸人薅了胡须。胡须就是师傅的威风就是师傅的胆子就
是师傅的才气就是咱们猫腔的魂儿,师傅没了胡须就像猫儿没了胡须就像公鸡被
拔光了毛儿就像骏马被剪光了尾巴……徒弟啊,师傅万般无奈只好改行开了一个
小茶馆混日子……
这正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啊,常使英雄泪满襟!
讲到此时,俺看到那高密知县的身体颤抖起来。俺看到小山子的眼睛里泪光
闪闪。
徒弟啊,咱们猫腔的看家戏是《常茂哭灵》,这也是师傅独创的第一个大戏。
每年的演出季节里,这也是咱们的开场戏。这个戏演好了,一季的演出保准
顺利;这个戏演砸了,这一季的演出就要出事。你是咱们东北乡人,看过了多少
次《常猫哭灵》?
“记不得了,大概有几十次吧?”
你发现有两次演出是一样的吗?
“没有,师傅,每次看这出戏感觉都是全新的。”小山子心驰神往地说,
“俺还牢记着第一次看《常猫哭灵》的情景,那时俺还是一个孩子,头上顶着一
件小猫衣。师傅您那天演的是常猫。您唱得树上的麻雀都掉在了地上。最吸引俺
的还不是师傅您的唱词;最吸引俺的是那个在台上扮猫的大孩子。他一声声地学
着猫叫,没有一声是相同的。戏演到一半,台下的大人孩子就疯了。俺们在大人
腿缝里钻来钻去,一声声学习猫叫。咪呜咪呜咪呜咪——正好场子边上有三棵大
树,俺们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平日里俺根本就不会爬树,那天却爬得十分麻利,
好像俺真的成了一只小猫。树上真有很多的猫,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它们与俺们一起大叫,咪呜咪呜咪呜——台上台下,天上地下,都是猫叫的声音。
男人女人大人孩子真猫假猫,混在了一起,大家都撕破了喉咙发出了平日里根本
就发不出的声音,大家都运动身体,做出了平日里根本就做不出的动作。到了后
来,人们都汗流浃背,涕泪滂沱,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浑身仿佛变成了空壳子。
树上的猫孩子也一个个掉下来,好像沉甸甸的黑石头。树上的真猫一个个地飘下
来,好像腿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