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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寻思着该寻个适宜的理由让在劫下船离开,免得自己日夜提心吊胆,也算好聚好散。
谈话的空隙并不好找,却在不意之时意外来临。
是夜,星疏风淡,空气带着微腥还未,令人闻之不适,我厌恶皱眉,准备会舱内厢房休息,转身却见甲板彼端立有一人,海风呼啸骤起,衣衫发丝随风漫扬,万物似而为之凌乱。
目光隔空相遇,他安之若素,笑着过来,解开自身披风挂与我肩上,“你产期将近,海上日夜温差大,仔细风寒。”
关怀过后便要离去,不似往常总寻写缘由与我叙话。
我赶忙叫住他:“在劫,若不太忙,咱们姐弟俩说说话吧。”
在劫似有犹豫,迟疑片刻,还是留了下来,“真是难得,今日竟有机会与阿姐两人单独相处,你与他……”一声轻笑,“呵,你们就像连体婴儿,总孟不离焦。”
话从口出,才觉语中似有哀怨,他咧嘴而笑,也不觉尴尬,问:“今日他怎不与你一起了?”
“晚风吃了药睡下了,我嫌屋子里闷,所以出来走走。”
在劫了然点头,“阿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在劫,明日船舶会在附近海口靠岸,随从们会进城补充物资,你也借此下船吧。”我直言道出心中所想。
他面朝大海,夜晚的海绵涛声滚滚,诡谲而难测,恰如他的面容不辨息怒,并未因这句过分直白而显得近似无情的请求而流出悲伤。
“好啊,你要我走,我就走。”他干脆答应下来。
来不及欢喜,很快我又陷入忧虑。但闻他说:“若萧晚风肯让我如此离开的话。”
我道:“既然早知他诛心未灭,你又何苦如他所愿上船相送,你这般到底为何?”
不想他竟与我打起禅机,在劫道:“世事如有注定,便谓之为命,有人认命,有人不认命。然你可知,若要改命,必要付出代价,天地万物,皆有法则,芸芸众生皆无例外。”
“在劫,你想说明什么?”
“迟早一天你会明白。”
“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明白!”
“时候未到。”
“何时才是时候?”
他沉默,沉默,沉默进漆黑的夜里,最后淡淡一句:“也许,快了吧。”
想再说什么,他一记转身,“夜深风寒,回去吧。”仓促结束了话题,却在且行且远时,又突然回头快速地说了一些话。
海风太大,而他又说得匆忙,神情意志都变得恍恍惚惚。回过神时,只留我一人在原地,还在咀嚼着他话中含义。到底他都说什么了?我记不起来,唯独那一句话格外清晰。
在劫悲悯地说,萧晚风其实是个可怜人,可惜了……
回到厢房,看着萧晚风的睡脸,我的思绪凌乱不堪。
纵观萧晚风这辈子,人世间至高荣誉,璀璨辉煌,他曾拥有残酷而又激越的旅程,纯真而又浪漫的岁月,尽收在血色残阳的烽火台上。其人一生,来自对自由,对命运的一种追求,来自对平庸,对暗淡的一种征服。前尘尽了,轰轰烈烈已归入平淡,携手归隐已是不舍不弃,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愧于“活过”二字。
在劫却说,萧晚风是个可怜人,他在位萧晚风可惜。
可惜什么?萧晚风的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我觉得自己不该再想下去了,此刻的我,理应心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而不是忐忑不安。
是的,我对自己说,只要在劫明天离开了,一切都会平安无事。
萧晚风醒来了,问:“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提起他的手放在唇前亲吻,我装作轻松道:“刚刚在甲板上遇到了在劫,他说不去桃源了,明天靠岸后就下船,我们便尊重他的想法吧,你也别强留他了,好么?”
萧晚风静静看我,我回望着他,自己亦不曾察觉,眼中带着虚弱的请求。
宽厚的大手抚过我的头,他叹息道:“别总是胡思乱想,明天我会让他下船的。”
我的心微凉,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是让在劫下船,却未言明让他安全离开。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在劫,哪怕是我最大的请求,他都视而不见?
这个以为并没有问出口,因为曾经问过,以前得不到答案,以后也不会有答案。
无论在劫还是萧晚风,对于此事总缄默再三,言辞前所未有的一致,永远都是那一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都是为了你好。
我开始意识到,也许这一次将是我最后权衡在丈夫和弟弟之间的难关,若过去了,相安无事,若过不去,谁死谁伤?
暗自下定决心,明日定要拖住萧晚风,以便让在劫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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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四日,天色阴沉,盂兰节已至。
盂兰由来,民间有传说,阎王于每年农历七月四日开鬼门关,放孤魂野鬼行于阳间接受供祭。七月十五子时,重关鬼门,所有鬼魂返回阴间。故七月又称鬼月,十四至十五子时,乃是一年到头至阴之时,百鬼盛行。
在劫下船之后,我以七月半祭拜萧家祖先的习俗为由,留萧晚风、长乐郡主和蔺翟云三人于船上祭祀。焚烧冥纸香火以及祈福消灾时,亦时时不忘窥测三人去向,稍有异动便寻各种原由拖住。
萧晚风于火盆中焚烧纸钱于先祖,与我说起萧家列祖事迹。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父亲,当年的老郑国公。为了救他,老郑国公不惜以割肉而饲子,苟全病子于人世,庇佑萧氏基业于万代。
“父亲在世时曾找人测算萧家运程,相士批有签文:‘金麟岂是池中物,一朝风云便化龙。龙吟九霄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我父亲听了很高兴,之后我便出生了,他认定我就是那命定化龙的孩子,将为萧家带来福泽,对我百般期待,然而我的身子不好,啼哭声什弱,总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所有看过我的人都说,这孩子恐不长命,宗亲们无不失望,第二年晚月出生了,是个健康又充满活力的新生儿,大家又找到了希望,只有父亲不曾放弃,仍一心一意栽培,所以我一直努力,唯独不想让他失望。”
言至此处,萧晚风眼眶微红,向来极少在人前表露情绪,是因肩负着太多重任和期望,故而将自己藏得很深很深,然忆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父亲,又如何再能冷静自处?
我轻抚他的脊梁,柔声安慰:“你已能人所不能,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必然以你为荣。”
萧晚风道:“不,我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十一岁那年,我早就已经死了。”
不忍他难过,我连忙道:“不是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怎会对你失望。”
熊熊燃烧的火盆,将萧晚风的脸映照出一圈圈诡异的红晕,“父亲之所以费尽心思让我活下来,是因为……”
久不见他道出下文,我问:“是为了什么?”
蔺云盖在身后道:“事实真相不免残酷,悦容若真想知,便让我来告诉你吧。”
身为萧晚风的妻子,焉能不想知道所有与他相关的事?于是俯身在前,虚心倾听,便闻蔺云盖道:“当年为老郑国公测算萧家运程的相士,就算窥得天命,却只说了一半,下一半故意隐藏。”
我奇怪问:“他何故藏掖着不说?”
蔺云盖道:“诸如我等相命之士,流传一种说法:势不可去尽话不可说尽,天机不可道尽,凡事太尽,性命势必早尽。”
我了然点头,道:“那么下一半批文,想必是云盖先生算出?”
蔺云盖颔首,我看了看萧晚风面色,见他又恢复往日神态,稍微放下心来,继而请教下段批文为何。
蔺云盖道:“游梦骤醒转头空,不见丹青照九州。金碧龙殿全作土,独留青冢向黄昏。”
我眼皮一跳,惊问:“何意?”
蔺云盖长叹息:“言下之意,帝业短暂,山河尽失,萧氏一门,断子绝孙!”
如此骇人听闻,我大惊失色,长乐郡主闻之,也声色俱变。
萧晚风一手创立大昭,扫荡六合,归乱世于一统,历史功绩可谓登峰造极,在世人皆以为大昭江山固若金汤时,却转瞬土崩瓦解,一切皆应了那句“帝业短暂,山河尽失”,看来算命之说全非无稽之谈。”
然“萧氏一门,断子绝孙”又如何可能?
若此说为真,想来以萧晚风这等不认命的性格,必是他扭转乾坤,改天换命了。
不知何故,我竟莫名其妙想起历年来萧晚风不合个性之举,例如当年他用尽手段似火不让萧晚月与我一起,又如今日这般费尽心思要取在劫性命。萧晚风生性向来豁达,山河变迁、改朝换代也仅付诸一笑,因何唯独对这两事如此执拗不可变通?莫非其中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干系?那么他当初明知我为他命中不祥之人,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