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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蒸发了,最后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有的只是早已结下的仇怨。他既杀了司空长卿,杀了我的丈夫,践踏我的家园,折磨我的百姓,还谈什么情分?仇人就该是仇人的模样,牵扯不清的感情算什么?
我冷冷道:“我对你没半分情意可言,我只恨不得生命力从来不曾有你。”不再有丝毫的犹豫,我掀开营帐的垂帘,大步地走出。
再见了,贯穿我少年时代全部美丽幻想的梦。
再见了,我曾用心爱过的虚幻宛如明月的你。
我告别的单纯,告别了天真,终于看清了一个真正的你。
从今往后,就让我们战场上相见,互相厮杀,不死不休。
萧晚月无力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直到垂帘落下,什么也看不见了,视线模糊了,眼泪流了一地,流成一条河流。
地上盈盈闪闪的,不是泪水,是他破碎一地的心。
他喃喃念着:“悦容,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那么爱一个人,也再也不会那么恨一个人。
如果这就是爱,如果这就是爱,这样的感情,他再也不想要了。
营口站着两个守将,不远处还时时传来长川军操练的吆喝声。天色阴暗,冬日寒意料峭,风就算不大,一袭袭迎面逼来都有种锥心冻骨的痛感。我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拉低头盔,遮住自己大半张脸。这身衣甲是我击昏帅营守卫后换上的,否则凭我女子的妆容怕是一走出帅帐就会遭来注视,整装后一路直达营口才不至于惹来嫌疑。
营口守将对进出的将士例行盘查,我略微低着头答:“卑职奉大帅之命前去周边探查消息。”守将一听是大帅直遣的探子,不疑有他,刚要放行,另一个守将生得精明,道:“把通行令牌拿出来瞧瞧。”我暗下心急,方才出来时被萧晚月搅得心慌意乱,竟一时忘了带上令牌。
心想过不了通行关,何不索性将这两守将击昏再离开?偏生不巧,这时恰又一列兵卫在十丈外巡逻而过,约莫二十余人,我不敢轻举妄动。两个守将见我杵在那里良久,便心生窦疑,脸上已有戒备。
就在危难之时,身后有人道:“老夫和这位将士是一起奉了大帅的命令前去金陵城外探查消息的,两位将军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守将们一见来人是蔺云盖,神色收整,连忙退回原位,附身抱拳道:“末将失礼了,云盖先生请。”
蔺云盖越国我身旁,负手踱步而出,一袭黑布衫迎风飞扬,如遥远天陲翻滚的阴云,沉沉压在我心头。我思量着,以他的聪明才智分明是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和意图,为什么还要帮我?蔺云盖走出营口,回身道:“还愣在那里干嘛,快跟上!”我把牙一咬,迈步跟了过去。
金陵城十里外,黄沙漫天,干竭的枯枝、颓败的枯草风中无助摇曳,让天地徒增一抹悲怆的苍凉。
蔺云盖伫立在枯草堆中,背手望天,不知想着什么。
我站在他身后,他不动,我不动,他不说话,我沉默无声。
冬日的江北就如同金陵的男人,冷意中带着粗犷,西北风吹袭着,似战场上的咆哮。
许久,蔺云盖回身看我,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睛此时古井无波,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我摇摇头,这恰恰是我内心的疑惑。他说:“因为我不能让你嫁给萧晚月。”
我思及他向来行事的原则,皆以那个男人的利益为中心,便问:“是为了萧晚风?”蔺云盖笑了:“你果然是聪慧的妙娃儿。”笑容渐渐淡去,他叹息着,显得心事重重:“悦容,你了解萧家的人吗?”
我摇摇头,萧家所有的人做事情都透着诡异,无论是萧晚风萧晚月还是萧晚灯,还包括萧夫人,总是云里雾里的,想了解他们实在太难。
蔺云盖道:“萧家的人因为血统和命脉的关系,从而生性多变,平日里他们会秉持着一种惯有面貌,那是他们的本性,一旦情绪激动或是情感动摇时,就会衍生出很多负面的性格。寻常人也会有这样的现象,只是他们要比寻常人来得更加极端。”
对于蔺云盖这番说辞,我颇有同感。忆及萧氏多番作为,生性薄凉近似无情的萧晚风,在我嫁去金陵那日,为赠我一份绚烂宛如烟火的大婚贺礼,就这么眉眼不眨地毁去整座常州城,在烈焰火光和万千生灵的悲鸣中,才露出一丝平静的微笑;记忆里清风明月、品性淡薄的萧晚月,转眼间卸去孱弱书生的外衣,成为战场上攻城略地嗜杀成性的将军,踩踏尸骨血河,却还能白衣胜雪,温柔谈笑;再说萧晚灯,一个天真、烂漫、可爱的青葱少女,谁又能想象,她竟转眼变得阴险狡诈,将杀人当做游戏和报复?如此如此,数不胜数。不知名的,竟从心底升起寒意,觉得萧家的人当真生得可怕。无奈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却是要与他们为敌。
蔺云盖道:“萧家三兄妹当中,晚风的克制力是最好的,一来源于他冷情的本性,二来他身子不好,自小看淡生死,对人世的执念不深。但物极必反,越是这样的人动怒了,越是可怕。”
他一边叹息,一边叨叨絮絮地说着,甚至还说起了晚风晚月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么多,但我深信萧晚风的忘年之交、长川军的首席军师,绝不会是一个因为暮年寂寥而显得废话过多的老头子,更何况他还正直壮年,更何况我还是萧家宿敌的遗孀。
一时看不透他的心思,我便不动声色地听着。
蔺云盖说:“悦容,想必你听过不少世人对晚风的评价吧。”
我点了点头,听得最多的除了“文武冠冕、天下无双”,便是“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诸如此类风评。我说:“人性如此,世人一厢渴望他的强大,崇拜他瞻仰他,又一厢恐惧他的强大,污蔑他诋毁他。”
蔺云盖深意看了我一眼,道:“倒并非诋毁,除了自己关心的人外,晚风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慈悲心。”
有时候我们说一个人无情,往往是带着贬义的骂辞,而之于萧晚风,不过是陈述一个事实,在那个并非他所关心之人的前提下。
蔺云盖说,“在晚月六岁时,有个杀手以乳娘的身份混进萧府,十分得晚月喜欢,感情亲昵更甚亲娘,但她刺杀老国公不成,胁持了晚月作人质。经此一事,幼小的晚月深受打击,曾经一度拒绝相信任何人。晚风便当着晚月的面,将那乳娘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凌迟处死,并对晚月说,背叛者的下场就是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她让你痛苦几分,你就让她十倍的痛苦偿还。”
听到此处,我心中顿寒,不由想起方才离开时萧晚月眼里的恨意。又听蔺云盖道:“晚风十六岁的时候,老国公夫妇在一次出游时死在南陲边界一个部落里,那是个吃人的蛮族部落,并喜食中原人,老国公夫妇自是成了他们腹中的餐食。晚风闻讯后,率兵攻下部落,并下令筑起百余口大铁锅,下油煮沸,将那蛮族的小孩全都扔进油锅,让其父母长辈食用,最有将所有族人皆下油锅,终报老国公夫妇的大仇。此后,晚风继承郑国公之位,三年后查出乃是族中叔伯觊觎萧家家主的地位,刻意瞒了实情,蛊惑老国公夫妇去那边陲地带游玩,才致使他们丧生。晚风大怒,血洗那一门萧氏旁系,不少亲戚求情,皆以同罪受到了诛连。他说正因是亲戚血脉,更不能宽恕。自此萧氏一门对晚风又敬又惧,包括他的弟弟妹妹们。”
见我面色惨白,蔺云盖满意笑起,他如愿以偿地让我对萧晚风产生了恐惧,继而道:“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要你明白,血亲是晚风最为重视的,这个世上他唯一关心的除了已故的双亲,便是他的弟弟妹妹们。”话语停顿稍会,轻叹:“在那之前的确如此,在那之后,却多了一个人。”
他看向我,无奈喟叹:“悦容,晚风爱着你啊。”
我苍白着脸苦笑,若真是爱,他们萧家的男人却教人承受不起。
蔺云盖道:“你别看晚风现今看上去与往日无异,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十分焦虑了,他陷入了亲情和爱情的挣扎里,一方是他的弟弟,一方是他喜欢的姑娘。身为他的好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感情地方死胡同而失去自制力,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也算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所有我不能让你嫁给萧晚月,更不能让你进入长川萧门。”
“原来如此,云盖先生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蔺云盖道:“你回金陵去吧,悦容,别再参进他们兄弟中间了,否则不将是你们痛苦,连带着整个天下苍生也要跟着你们受苦。”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