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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 言 本图书来自(。电子书) 本图书来自(。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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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炮
后记
大和尚,我们那里把喜欢吹牛撒谎的孩子叫做“炮孩子”,但我对您说的,句
句都是实话。
第一炮
十年前,一个冬日的早晨;十年前一个冬曰的早晨——那是什么岁月? 你几岁
? 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暂时寓居这废弃小庙的兰大和尚睁开眼睛,用一种听起来
仿佛是从幽暗的地洞里传上来的声音,问我。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在农历七月
的闷热天气里。那是1990年,大和尚,那时我十岁。我低声嘟哝着,用另外一种腔
调,回答他的问题。这是两个繁华小城之间的一座五通神庙,据说是我们村的村长
老兰的祖上出资修建。
虽然紧靠着一条通衢大道,但香火冷清,门可罗雀,庙堂里散发着一股陈旧的
灰尘气息。小庙围墙上那个似乎是被人爬出来的豁口上,趴着一个穿绿色上衣、鬓
边簪一朵红花的女人。我只能看到她粉团般的大脸和一只拄下巴的洁白的手。她手
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扎眼的光线。这个女人,让我联想起解放前我们村子里的
大地主兰家那片被改成小学校的大瓦房。在许多传说和许多传说导致的想象中,这
样的女人,在夜半三更的时候,经常会在那片年久失修的瓦房里出入,并且发出令
人心惊肉跳的喊叫。大和尚端坐在破败不堪的五通神塑像前一个腐烂的蒲团上,神
情安详,仿佛一匹睡梦中的马。他手里捻动着一串紫红色的串珠,身上的袈裟,仿
佛是用雨中淋过的草纸做成.似乎动一动就会变成碎片。大和尚的两扇耳朵上,落
满了苍蝇,但他光溜溜的头皮上和他的油腻腻的脸上却连一只苍蝇也没有。院子里
有一棵庞大的银杏树,树上乌声一片,乌声里间或响起猫叫。那是两只野猫,一公
一母,在树洞里睡觉,在树权上捕乌。一声得意的猫叫传进小庙,接着是小乌凄惨
的叫声,然后是群鸟惊飞的扑棱声。与其说我嗅到了血腥的气味,不如说我是想到
了血腥的气味;与其说我看到了鸟羽翻飞、血染树枝的情景,不如说我想到了这个
情景。此刻,那只公猫,用爪子按着流血的借物,对着另外那只缺了尾巴的母猫献
媚。
那只母猫因为缺了尾巴,看上去三分像猫,七分倒像一只肥胖的兔子。我回答
完大和尚的问题,等待着他继续问话,但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就闭上了,以至
于让我感觉到,适才的问话只是我的幻觉,连大和尚在那一瞬间睁开的眼睛和炯炯
有神的目光都是我的幻觉。大和尚眼睛半睁半闭,探出鼻孔约有一寸的那两撮黑毛,
宛如蟋蟀的尾巴微微颤动。我看着大和尚的鼻毛,想起十几年前我们村的村长老兰
用一把小得可怜的剪刀修剪鼻毛的情景。老兰是兰氏家族的后人,他的祖上,曾经
出过好多个杰出人物。明朝的时候,出过举人。清朝的时候,出过翰林。民国的时
候,出过将军。解放后出过一群地主分子反革命。不搞阶级斗争后,兰氏所剩不多
的后裔,慢慢地直起腰来,出来一个老兰,兰继祖,当了我们的村长。我小时候多
次听到老兰喟叹:嗨,一代不如一代! 我还听到村子里那个识字的老孟头说:嗨,
一蟹不如一蟹。兰家的风水破了。老孟头年轻时在兰家当过牛倌.见识过兰家当年
的排场。他指点着老兰的背影说:你他妈的,连你祖上的一根席毛都不如! 一根灰
挂,宛如初春天气里的杨絮,从昏暗的庙顶,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了大和尚的光
头上,又有一根灰挂,宛如前一根灰挂的同胞姐妹,还是那样,像春天里杨树的花
絮,散发着淡淡的岁月的气息,隐含着调情的意思,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大和尚
的光头上。那上边,有十二个明亮的戒疤,排列有序,使他的脑袋,显得分外庄严。
这可是真和尚的光荣标志,为了有朝一日我的头上也有这样十二个戒疤,大和尚,
请听我继续诉说——我家高大的瓦房里阴冷潮湿,墙壁上结了一层美丽的霜花,就
连我在睡眠中呼到被头上的气流也凝结成一层细盐般的白霜。
房子立冬那天刚刚盖好,抹墙的灰泥尚没干透我们就搬了进来。
母亲起床后,我把脑袋缩进被窝,躲避着刀子般的阴冷。自从父亲跟随着野骡
子逃跑之后,母亲发奋图强,艰苦创业,五年如一日,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积累了
财富,建成了全村最高大最壮观的五间大瓦房。提起我的母亲,村子里人人佩服,
大家都夸她是好样的,在夸奖我母亲的同时,人们总是忘不了批评我的父亲。父亲
在我五岁时,与村子里臭名昭著的女人野骡子结伴私奔,逃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处处都是善因缘。大和尚梦呓般的嘟哝,表明了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在认真地
倾听我的诉说。那个穿绿衣簪红花的女人依然趴在围墙的豁口上。
她吸引着我的目光,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她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只健壮的野猫,叼着一只翠绿的小鸟,从庙门前路过,好像捕获了大虫的猎
户扛着猎物游街示众。路过庙门时它停顿了一下,歪着头往里瞧了一眼;它脸上的
神情,很像一个好奇的小学生——五年过去了,真实的音信一点也没有,但关于父
亲和野骡子的谣言,却像那个小火车站上的运货慢车每隔一段时间卸下来的肉牛,
在那些黄眼珠的牛贩子轰赶下慢吞吞地进入我们的村庄。肉牛被牛贩子卖给村子里
的屠户杀死——我们村是个屠宰专业村——谣言却在村子里传来传去,好像一群飞
来飞去的灰鸟。有的谣言说父亲带着野骡子在东北大森林里用白桦木建了一座小屋,
屋子里垒了一个大炉子,松木劈柴在炉子里熊熊燃烧,小木屋的房顶上覆盖着白雪,
墙壁上挂着成串的红辣椒,房檐下悬着晶莹的冰凌。他们白天打猎挖参,晚上在炉
子上煮狍子肉。在我的想象中,父亲的脸和野骡子的脸被炉火映得红彤彤的,好像
抹了一层红颜色。有的谣言说父亲带着野骡子流窜到了内蒙古,白天他们骑着高头
大马,身披肥大的蒙古袍子,唱着悠扬的牧歌,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牧牛羊;到
了晚上,他们就钻进蒙古包,点起一堆牛屎火,火上吊着铁锅,锅里炖着肥羊肉,
肉香扑鼻,他们一边吃肉一边喝着浓浓的奶茶。在我的想象中,野骡子的眼睛在牛
屎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仿佛两块黑宝石。有的谣言说他们偷越国境到了朝鲜,在
一个美丽的边境城市里开了一家餐馆。他们白天包饺子擀面条卖给朝鲜人吃,到了
晚上,饭馆关门后,就煮上一锅肥狗肉,启开一瓶白酒,每人握着一条狗腿,两人
握着两条狗腿,锅里还有两条狗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等待着他们来吃。在我的
想象中,他们每人握着一条狗腿,端着一碗酒,他们喝一口酒啃一口肥狗肉,撑得
腮帮子鼓鼓的,好像油光光的小皮球……当然,我也想到了,当他们吃饱喝足之后,
还要抱在一起干那种事——大和尚目光一闪,、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大笑一声,
然后便戛然而止,仿佛锣槌猛击了一下锣面,只余袅袅的铜音在空气中震颤。我心
中一凛,目眩片刻。我猜不透他用这样古怪的笑声是鼓励我照实说呢还是让我就此
打住。我想了想,为人应该诚实,在大和尚面前,更应该实话实说。——那个绿衣
女人还趴在那里,姿态依旧,只是增添了一个玩耍唾沫的把戏。她将一个个的小水
泡从双唇之间啐出来,让它们在阳光中飘摇着破碎,我想象着那些水泡的味道——
说——他们亲着对方油汪汪的嘴巴,还不停地打着饱嗝,让肉的气味,在蒙古包里
洋溢,在森林中的小木屋里洋溢,在朝鲜式小餐馆里洋溢。然后他们互相帮助着脱
了衣裳,暴露出各自的身体。父亲的身体我很熟悉——夏天时他经常扛着我下河洗
澡——野骡子姑姑的身体我只浮光掠影地看过一次。但是我这次可是看真切了。她
的身体,看上去滑溜